天子,皇帝,不是上天之子吗?不是天下之主吗?不是万民君父吗?
世人,怎么可以这么对待天子?
这是怎么可能发生的事?
天子稍稍转头,看向秦桧,他要问:“这是怎么回事?船呢?不是说定是已然到了吗?是刚才错过了吗?”
秦桧也懵,他说不出什么来,脑袋转了转,一语去:“陛下,定是刚才那船来了没看到陛下,所有又走了,一会儿说不定又回来……”
天子点着头,顺江去看,前,后,大江之上,视野望去,全无阻碍,哪里有船?
只有江对面,风帆无数……
甚至许多船只,正在顺着往下游飘去,好似船内无人操作,定是那军汉下了船之后,只顾逃去,便也不管船只了……
也没人想着再把船驶回来了,还可再装几趟……
更也没人想着,天子还在北岸……要为天子尽忠……
“船还会来吗?”天子轻声在问。
秦桧竟然还在点头:“会来会来,必然会来……”
“真的会来吗?”天子还问。
秦桧陡然把胸脯一拍:“陛下放心,船一定会来!”
天子幽幽看向秦桧,秦桧哪怕心中再是慌乱,依旧还有笃定的目光,好似安慰天子,奉承天子,那是他骨子里带来的技能……
“若是不来呢?”天子又问。
“陛下乃天子,岂能无船渡江去?陛下放心,渡江之事,再容易不过!”
天子转身,脚步很慢,有些无力,许是来来去去几番,累了……
转身去看身后十号人,有中书的,有门下的,有三司的……
“船真会来?”天子问的是所有人。
竟然大多数人都在点头。
天子一时也有恍惚,转头再去看那江面波涛……
只感觉一阵闷热,又有几缕江风,给身体带来几许清凉,抬头去看,乌云在江对岸,正在北来……
好似一场夏雨,就在不久之后……
天子恍惚间,觉得这世界真怪诞,怪诞得让人不能理解,明明没有船,左边看去不知多少里,右边看去也不知多少里,江面之北都没看到船……
为什么身边这些人,都说一定会有船来?
这是怎么回事?
秦桧此时,自也焦急不已,左右去看,看的不是船只,想的是还有什么东西可以渡这几里大江……
浮木?门板?亦或者什么其他……
这汉阳门渡口,哪里还有这些物什?便是有,那不知还有多少万人早就用去了,那些荆湖汉子擅长泅水的不知几何,还能等到现在?
只道此时此刻这渡口之处为何无有溃逃的军汉了?
那自是因为这里再也无有来渡江之物……
就得往上下去寻,实在寻不到,许多汉子,凭借手脚,犯险去兴许也能泅渡过江……
只问天子与秦桧等人,有没有这点本事?
亦或者,真有一根浮木,天子敢不敢趴上去往波涛里游?
寻不到,秦桧也失望了,放弃了,心气一去,人便佝偻无力……
陡然,心中浮现出一个人来,正是那燕王苏武。
秦桧连连去想……
想什么?
燕王当是仁厚之人?
当也不至于真要杀他秦桧吧?
当时,也是无奈之举,并非真有什么忘恩负义、背叛之意,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天子威势,违逆不得……
燕王当是能体谅的……所以当是不会如何要打要杀要整治吧……
岳父与燕王关系甚笃,还有那李易安居士,京东李赵之家,到时候当是有许多人说情说项……
没事,应该没事……
想着想着,秦桧也去看其他人,好似众人还真并不如何胆战心惊……
对,不必惊恐……无事无事……
只待秦桧一番思索来去,抬头再去关注天子,天子竟是满脸是泪,一语说来:“你们,你们竟是都敢欺君!”
话语不怒,而是一种幽怨。
秦桧下意识躬身:“臣岂敢欺君!万万不敢!”
“没有船了,你们看不见吗?没有船了!”天子忽然又激动起来,手臂左右去挥。
“会来,会来的!”秦桧忽然有些惶恐起来,着实是天子在怒。
“朕要过江,朕要过江!”天子激动耳语,脚步就去,往前三步,当真涉水,说游泳,赵佶少年时,当那闲散王爷的时候,其实是会的,少时玩乐。
只是后来登基,便是没有人再敢让他下水了,有一次,他还真想在皇城内的池子里游一游,不知惊动多少人来劝来哄,连太师蔡京都连忙入宫来……
这件事,后来还有台谏言官上书来劝……
不免也是千金之躯,身系家国社稷、万民福祉……
只看此时此刻,天子赵佶,脚步当真已然在那波浪之中,口中不断在说:“朕此时就要渡江去!”
秦桧立马脚步往前,却是只走一步就停,他下意识要去拉拽,但动作没有做完……
天子迈步再走,涨水后的江岸,坡道和缓,走得好几步,水才浸到大腿……
一时间,众人都感觉到了一种悲伤……
也有一个词,岂能不是穷途末路?
也想,天子莫不真要如此凭借手脚,泅渡过江?
却看天子脚步又停,望着大江波涛,仰天在呼:“朕要过江啊!你们这些逆贼,你们这些乱臣贼子,你们这些奸佞之辈,平常里一个个天大的才能,博古通今,无所不能,日日前后躬身,话语来去,今时今日,朕只是要艘船过江而已,竟也欺瞒戏耍!”
无人答话……
天子终究是停在那里,并不再前。
乌云当真从江对岸过来了,遮蔽阳光,天色也黑,雨似乎立马就要落下……
江水轰轰隆隆奔流不息……
与那大军马蹄之声何其相似……
西边,沿江堤而来,一彪快骑在飞奔,不多,一千来号而已……
已然不远了,只是众人还未发觉……
都在看着天子……
也没什么多余的念想,只想着,天子这是渡江还是不渡江?
天子就站在大腿深的水中,仰天在看,泪如雨下。
不得片刻,有一人转头往西看了一眼,惊呼一语:“好多骑士!”
众人皆转头去看,惊骇恐惧有之,并不很多,更多是心中一口长叹……
天子自也见得,唯有他惊慌不已,脚步再往水里去走,连走了好几步,江水已然没过了腰腹,一时还失了平衡,人往前一栽,头也埋进水里去了,便是立马站起,抹了抹脸……
再看大江奔腾,天子脚步,再也往前挪不动了。
便又转头去看那奔驰而来的骑士……
说到就到,领头一个在喊:“快,就是那里,肯定是那一彪人,快快快!”
百十步,好似瞬间,领头一个骑士,名叫扈成,马匹还在狂奔,他已然翻身下马来,脚步趔趄不断才堪堪不摔,直往前奔去:“哪个是天子?哪个是天子?”
众人不言,只管目光皆看向水里那人。
那人前也在看,后也在看,好似还想迈步,却是如何也迈不动。
扈成大急:“来几个会水的,天子投江了,天子要投江了,快弄上来!”
自有那快骑好几人,往水面去扑……
天子真要投江吗?
天子动也不动,许心中真想,奈何就是脚步动弹不得。
军汉们也心急,七手八脚而去,拉的拉,拽的拽,抓到哪里就算哪里,只把天子往岸边拖回来。
就看天子被拖到岸边,坐在地上,满身湿漉,江水与泪水混在脸上……
扈成大气一松,左右去夸:“好好好,干得好,都有功劳!”
便也有浑身湿透的军汉来答:“指挥使,天子看起来不是投江……”
“不是投江?那是……”扈成也懵。
“不知道,反正不是投江……”
扈成点点头,也看向天子,陡然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却是天子一语忽然站起来了,说道:“苏武呢?朕要见他!”
扈成连忙答道:“来时我已然派人去知会大王了,大王许不久就到此处……”
倒是天子也愣,问道:“北边西边,可有激战?”
扈成摇摇头……
“逆贼,逆贼啊,皆是逆贼!”天子大骂,却也面色大悲,心若死灰,皆是逆贼,这天下人,竟皆是逆贼。
竟是当真没有一个忠义之辈!
骂起来收不住,天子抬手只管往扈成一指:“你也是逆贼!”
扈成愣愣当场,也还是不知如何是好,反正,看着守着再说……
却看天子再指,歇斯底里去指,指秦桧,指众人:“皆是逆贼,尔等皆是逆贼!”
秦桧再也不知如何去答了,却还有一语:“臣无能……”
“那苏武,更是逆贼之首,朕当手刃此贼,手刃此贼!”天子呼喊着,手舞足蹈,左右来去转着……
众人,都看着……呆呆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