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三天前的马雷基斯一样,看到车队的瞬间,达克乌斯也笑了出来。
来的是五辆马车。
车身漆着鲜艳夺目的红色油漆,在阳光下闪着亮光,仿佛燃烧的火焰一般。精美的铜制与黄铜装饰件镶嵌其间,折射出冷冽的金属光辉,使得整支车队既显得华丽,又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威势。每一辆车都由两匹马牵引,毛色光亮,鬃毛被精心梳理,但与前三天不同的是,马的头部有随时可以落下的眼罩装置。车前的御座稳重,后方车厢两侧或尾部则设有站台,供乘员站立与扶握。
最引人注目的,却不是车本身,而是乘员。
全女配置,没有一个男性。成员们既有宫廷的优雅,又带着某种训练有素的整齐感。那一幕,像是一股鲜明的色彩冲击,横亘在灰褐色石板街道之上。
领队之人,是泰氏兄弟的母亲,是在学术与政治两界都有着巨大影响力的女性——阿莉西娅公主。
一场会议,一次表态,出现了令整个奥苏安震动的结果,当然,还没散播开来就是了。
曾经作为卡勒多系最坚定盟友的荷斯系,如今已正式站队杜鲁奇。那些驻留在洛瑟恩的大法师与大博学者们,也在会议上纷纷表态,成为了杜鲁奇方面的可靠力量。
而作为大法师,本也属于荷斯系一员的阿莉西娅,在会议召开之前就选择了自己的道路,她主动请缨,成为了洛瑟恩消防队的领队之一。
她的身份远不止一名法师那么简单。
她既是荷斯系的一员,又拥有洛瑟恩贵族的血统。在这样的双重身份下,她深知贵族必须起到表率作用。于是,在她与芬努巴尔之妻的共同号召下,近乎所有的女性贵族都纷纷响应,脱下长裙,披上制服,加入了消防队的行列,接受训练,走上街头。
这也是芬努巴尔的妻子走出庭院,来到街道上,往另一个方向走的原因,她是另一支消防队的领队。她们的行动不只是应对即将出现的火灾,更象征着参与新时代秩序重塑的意志。
男性们参加战斗,奔赴前线;女性们同样参与战斗,只不过战场不同。她们与火焰搏斗,与坍塌对抗,用另一种方式守护着城市与人民。
在纳迦罗斯与艾希瑞尔,随着新时代的来临,消防队已成为制度体系中不可或缺的一环。无论是在高耸的工厂区、拥挤的公寓群,还是在港口、车站与军械仓库,消防队的标志随处可见。她们往往由退役女兵与适龄女性组成,纪律严明、反应迅速,是城市防御与秩序维护的重要力量。
最开始的时候,消防队所配备的核心装备,是那种沉重却令人敬畏的蒸汽泵浦消防车。那是一个机械与魔法工艺尚未彻底融合的过渡时代的产物,笨重、嘈杂,却极具象征意义。它用蒸汽机驱动水泵,彻底取代了过去那种依赖人力摇杆、费力且效率低下的手摇式水泵系统。车体后部装有一个燃煤锅炉,锅炉鼓起时,整辆车都像在呼吸,金属板震颤着,排气阀喷出刺耳的嘶鸣声。
锅炉上方连接着一根可折叠或伸缩的高大烟囱,在行驶时放倒以防碰撞,而在工作时则竖起,向天喷出白色的热烟。蒸汽机驱动着两个活塞式水泵,内部机械咬合、活塞往复,伴随着金属敲击声,持续产生强大的水压。
那种压力足以将水流以数十米的距离喷射出去,像一条白色的水蛇直扑火海,带着机械时代的原始力量。车上还设有一个黑色的煤箱,用于存放燃料,火势越大,煤烧得越旺,锅炉的轰鸣也就越响。那时的消防员们,脸上和衣服上总是带着煤灰与汗水混合的污迹,但他们的背影,在火光中,是城市最后的防线。
然而,随着时代的推演,这种笨重的蒸汽消防车也逐渐走向了历史的尽头。
随着『化工之城』新海格·葛雷夫的建成与崛起,一切都变了。那座城市是纳迦罗斯工业的核心之一,是无数创新与风险并存的熔炉,而正是在那里,第一批化学消防车被设计、测试并投入使用。
与蒸汽泵浦车不同,化学消防车彻底摆脱了对外部水源的依赖。它是一种完全独立的系统,适合在缺水、或水源较远的地区进行初期灭火。
直白地讲,它就是一辆移动式的大型压力式灭火器。
通过车体内的化学反应罐,混合高压气体与灭火药剂,能够迅速喷射出具有抑制燃烧反应的化学泡沫。这种泡沫能附着在燃烧物表面,隔绝空气,降低温度,几乎可以在数十秒内扑灭中小型火灾。
没办法,纳迦罗斯就那德行,三通一平的概念是不存在的。所谓的三通一平,即通水、通电、通路、平整土地。
固定的消防水源是没有的,因此,化学消防车的出现,就像是对这种落后状况的一种现实回应。
一支标准化的消防队配备五辆车:其中两辆为化学消防车,负责快速响应与初期灭火;两辆是专门用于高层救援、以及从高处喷射水流的云梯车。
云梯车是整个队伍中最引人注目的部分,车上装载着由多节组成的、极其长的木制云梯,梯身上覆有金属护条以增强强度。通过滑轮组与曲柄机构,云梯可以平稳地升降与伸展。云梯的底座安装在一个可以360度旋转的转台上,操作员只需转动控制手柄,就能在瞬间调整角度与方向,精准地对准火源或救援点。
而最后一辆,则是辅助车。
它的任务是负责快速运输各种工具与物资,水带、接头、绳索、破拆器具等应有尽有。车身两侧设有巨大的滚轮,整齐地卷绕着帆布或橡胶制成的消防水带;后部是工具架,上面整齐悬挂着消防斧、抓钩、灯具、防护服、便携式灭火器、呼吸装置等辅助设备。每件工具都有自己的编号与用途,哪怕在混乱的夜火中,消防员也能凭触感找到所需。
说实话,从现实角度讲,这样的消防队的具体定位,更像是组织核心。由于设备与人手的限制,她们所能处理的通常是前期或小规模火势的扑救与初步救援。
但杜鲁奇的体系强大之处就在于——她们从来不是孤军作战。
纳迦罗斯与艾希瑞尔有群众。
真正意义上的群众!
群众都接受过基础培训,知道如何正确地疏散、如何有效地灭火。
当工厂起火时,工人们会在消防队的带领下投入灭火作业,其他地区亦然。更不用说,城市内外还驻扎着军队与女术士。当火势扩大到普通手段难以控制的程度时,军队会介入,而操控突袭舰的女术士则会出现在天空中,从空中压制火势、协助救援。
而到了洛瑟恩,这一体系又被赋予了更高的秩序与协作性。这里的消防队不仅有杜鲁奇的机械力量,还有来自奥苏安神圣复苏织命会的协助。
黑骑士、海卫、阿苏尔士兵,乃至杜鲁奇士兵,都会在需要时入场,与消防队并肩作业。他们协助搬运、维持秩序、封锁区域——一个跨领域、跨阶层的综合救援系统悄然成形。
从蒸汽到化学,从人力到组织,从燃煤的轰鸣到化学反应的嘶响,这一切变迁的背后,不只是技术的演进,更是文明的跃迁。那是杜鲁奇与阿苏尔共同构筑的新世界的前奏,一种不再依赖奇迹,而是依靠秩序、理性与意志的新时代。
至于奥苏安神圣复苏织命会是个什么玩意?那就说来话长了,是真的长。
劳工阵线(DAF)了解下。
卡伦迪尔(857章)与那些重返街区的阿苏尔们,其实都已经是这个正在酝酿中的组织的一部分,只是,他们自己并不自知。
对他们而言,那只是街区防卫、社区协作的一种延续,是自然而然的守望行为;但在更高的层面上,他们已经成为了未来秩序的一环,成为了新体制中无意识的奠基者。
事实上,这个组织此时仍旧停留在纸面阶段,章程虽然写好,领导层也已经选定,但整体结构尚未正式公开,更没有举行过任何仪式性的成立大会。
它现在的存在状态,恰如一锅正在收汁的菜,所有的原料、调味、火候都已齐备,只待那最后的收汁环节完成,浓香四溢之时,这道菜,也就是这个组织,就会正式端上桌面,成为足以改变整个奥苏安格局的新秩序。
而收汁的时刻——就在今天!
这,也是贝尔-艾霍尔不在的原因,他被马雷基斯与达克乌斯选定,成为这个组织的首任领导者——一个足以载入史册的职位。
因为只有他,具备那种能在两种世界之间自如行走,并将两个世界合二为一的资历与分量。
在奥苏安,他是大贵族,出身显赫,家族的荣光与传承足以支撑任何政治架构的建立。他的父亲、他的姓氏,都象征着古老与权威。
而在纳迦罗斯,他的身份又超越了种族的隔阂,他不是以阿苏尔的身份行动,而是以达克乌斯的副官身份,活跃在那片冰冷的土地。
他曾代替达克乌斯走访各个院、各个部门,久而久之,那些杜鲁奇的将军与领导者们都认同他、信任他,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把他当作达克乌斯的另一张面孔。
这种信任,不是靠血统换来的,而是靠能力、气魄与长年累积的威望。
这,就是他的资历。
至于能力?那更不必多言。
若要类比,他等同于掌管陆军后勤体系的卡拉希尔,是那种能在混乱中理出脉络、在废墟上搭建新秩序的天选之才。他是那种生来就该干这件事的人,不是执行者,而是建设者;不是随波逐流的人,而是能掌控潮流方向的人。
而不是跟着他的哥哥展开追击,最后掉海里,死的不明不白。
达克乌斯与芬努巴尔抬手,向那支红色车队缓缓挥手致意。那一瞬间,阳光斜照在街道上,车体的铜饰折射出金色的微光。以阿莉西娅为首的女性们也整齐地举手回应,姿态优雅而坚定,那是属于新时代女性的力量,一种柔中带刚的决心。
车轮滚动的声响中,达克乌斯、芬努巴尔、耶利安与吉纳维芙穿行于车队之间,步伐不急不缓。街角的风吹动旗帜,红与蓝交织在一起,像是象征着阿苏尔与杜鲁奇命运的丝线,在这一刻紧紧缠绕。
直到车队拐入另一条街道。
芬努巴尔望着远去的车队,久久未语,最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看向了达克乌斯。
“过程可能有些坎坷,但结果是注定的。”尽管芬努巴尔什么都没说,但达克乌斯知道对方在表达什么,不等对方开口,便先一步安慰道。说到这里,他停顿片刻,嘴角微微扬起,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语气忽然变得轻松起来,充满了笃定和调侃,“实在不行,我开无双,到时候把他们全杀了!相信我,我有这个实力!”
芬努巴尔的神情先是凝滞,随即嘴角抽动,露出一副又想笑又无奈的表情。最后,他实在忍不住,咯的一声笑了出来,那是无语至极,却又透着某种解脱的笑。
“震旦有句老话……”达克乌斯忽然正色,又像在努力回忆,“不破……不立,大破……大立,晓喻……新生。”
他磕磕巴巴地将这句话硬生生转化成艾尔萨林语,让吉纳维芙当场侧目,差点没笑出声。
她忍了几秒,嘴角却依然止不住上扬的弧度。若不是场合不对,她真想问一句:“我在震旦待了这么多年,怎么从没听过这句话?”
“很有哲理!”芬努巴尔咀嚼了一番后,缓缓点头,承认道。那语气带着一种罕见的认真,仿佛真被某种古老而晦涩的智慧击中了要害。
“在人生的道路上,要勇于面对挑战,敢于打破常规,才能在逆境中崛起,迎接更加美好的未来。”达克乌斯边说边用手比划着,仿佛在讲述某种远东哲理课堂的核心教义,“不打破旧有的规则,就无法创建新的规则;只有打破旧有的规则,才能创建新的法则;只有通过打破旧有的规则,才能获得新生。”
灌了一顿鸡汤后,他自己都嫌腻了,撇撇嘴,懒洋洋地补了一句。
“这街道太窄了。”
那一瞬间,空气里的庄重感碎得干干净净。
的确,街道实在太窄。
洛瑟恩的城市布局本来就精致得过头,阿苏尔们那种追求曲线美和装饰性的规划理念,到了现实中往往意味着寸步难行。
马车的轮子在石板路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街角的立柱、悬垂的遮阳篷、层叠的雕饰阳台几乎让每一辆车都要侧身而过。
当然,这有点夸张了。
达克乌斯回来后,马雷基斯不止一次跟他吐槽洛瑟恩的街道过于狭窄了,经常堵车。对于马雷基斯的吐槽,他是懒得理会的,在他看来,马雷基斯是被圣火烧坏了脑子,得了老年痴呆症,彻底忘了旧时代的纳迦罗斯是个什么鸟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