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冰蓝的眼眸用力地闭上,仅仅一瞬,随即又猛地睁开。那眼中翻滚过剧烈而复杂的情绪——暴怒、屈辱、狠厉…但快得只留下一道冰冷的痕迹。
他再次挺直了腰背,尽管昂贵大衣上依旧滴着水,粘在面颊上的湿发让他依然像个刚结束生死搏斗的困兽。
喉结滚动了一下,仿佛要将那呛人的屈辱感强行咽回去。他缓缓抬起一只手,那手骨节分明,还带着水渍,似乎想要恢复惯常掌控全局的姿态,想要压下那该死的、还在疯狂响动的快门声。
“格林德沃先生!”一个记者尖利的声音终于撕破了静默,带着近乎失态的激动,“您能否解释一下…解释一下您现在的状态?”
另一个声音立刻跟上:“这身装扮是遭遇了什么和平愿景的最新阻力吗?”
“格林德沃先生!您是否失去了对麻瓜武器的防御能力?您如何看待今晚的行动失败?”
格林德沃嘴唇紧抿着,一丝冰冷的笑意在那张湿漉而苍白的脸上极缓慢地浮现出来,像刀锋缓慢地擦过结冰的湖面,淬着幽深的寒意。
在快门交响乐的疯狂伴奏下,在记者们那震惊、嘲弄与猎奇的目光洪流里,他的手轻轻整理了一下贴在脖子上湿漉冰冷、价值不菲的领巾褶边。
在无数闪光灯贪婪的追剿下,格林德沃转向克拉夫特,只冷冷地吐出三个词,每一个都带着淬毒的寒气:“处理掉。”
话音落下的瞬间,大厅的空气凝固了。巫粹党成员像一群刚从地狱阴影里浮现的幽灵,没有任何犹豫。
惨绿色的致命光束撕裂空气,伴随着短促凄厉的尖叫。大理石柱子上瞬间溅开刺目的猩红。
人群炸开了锅,惊恐的叫喊和魔咒的尖啸混作一团。
一些反应快的记者在绝望中爆发了本能,他们的通讯水晶闪起瞬息的光芒,几条断断续续、沾满恐惧的讯息,带着“格林德沃遇袭”、“屠杀记者”的字眼和今晚的照片,奋力冲出了这座死亡的堡垒,消失在维也纳寒冷的夜色中。
混乱平息得很快,快得令人窒息。最后一声呜咽被冰冷的石头吞没。约翰·克拉夫特踩着脚下粘稠的血迹,小心翼翼地凑近格林德沃。
“阁下…所有…所有目击者已经全部处理掉了。”
格林德沃只是站在那里,湿透的银发贴在额角,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古怪的气味。
这时,另一名全身裹在黑斗篷里的巫粹党悄无声息地靠近,靴底刻意避开了血洼。他的声音平板无波,像在宣读一则公文:“阁下,所有被麻瓜涉事者记忆修正完成。相关麻瓜已被植入合理的记忆。”
“很好。”格林德沃终于动了动,薄唇扯出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这笑容没能传递到他冰冷的眼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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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也纳郊外,特种部队临时指挥中心。空气里还残留着催泪瓦斯的辛辣和消毒水的刺鼻,混合着熬夜的汗味和浓咖啡的焦苦。
哈德上校重重地靠在椅背上,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面前摊开的几份报告。他的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像是有人在里面敲鼓。
“好了,先生们,”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强行压制的疲惫,“都说说吧。昨晚,金色大厅,到底发生了什么?”
会议桌旁坐着的人,都是昨夜行动的直接指挥者或高层决策者:特种部队的几位指挥官,警方的负责人,还有那位从安全局连夜赶来的,总是板着脸的施特劳斯博士。
短暂的沉默,只有空调的嗡鸣显得格外刺耳。
“恐怖袭击,”贝克尔指挥官率先开口,手指关节敲了敲桌面,语气斩钉截铁,
“毫无疑问。一伙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疯子。用了某种新型的声波武器,还有化学气体。目标明确,就是制造混乱和恐慌。
我们的人冲进去时,他们已经带着人质消失了。”
“人质?”旁边一位头发花白的警长皱眉,“贝克尔,我的报告里可没提人质。我的人反馈是,指挥家马泽尔先生和乐团成员…
更像是被某种高科技的即时全息投影替换了。就在我们眼前,噗的一声,人就没了。
然后那个自称‘卡什么’的老太太出现,用的是某种…我不知道,可能是次声波或者定向微波?瞬间让前排的人晕倒。要求很荒谬,要什么政府席位。”
施特劳斯博士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警长,我的技术团队分析了现场残留的能量痕迹。非常规,前所未见。而且,”
他翻动着自己的平板电脑,“根据我们安装在金色大厅顶部的备用监控记录,从事件开始到结束,有整整三分钟的空白。就像磁带被洗掉了一段。这不符合任何已知的干扰模式。”
哈德上校揉着太阳穴:“空白?三分钟?这期间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博士的语气冰冷,“仪器记录是连续的,但图像和声音数据在那段时间完全丢失,像是被一种…无法解析的能量场覆盖了。”
“等一下!”贝克尔指挥官猛地站起来,声音拔高,“你们在说什么?全息投影?能量场?三分钟空白?不对!完全不对!我的人冲进去时,战斗非常激烈!
那帮混蛋用了特制的震撼弹,威力巨大,还有…还有那种会喷出蓝色电弧的…某种装置!我们有人手臂中弹!
他们是在激烈的交火中,利用烟雾弹掩护逃走的!我亲眼看着我的队员受伤倒地!”
他指着自己报告上附带的伤员照片,情绪激动。
会议桌上一片死寂。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从困惑变成了惊疑。
哈德上校的心沉了下去。他环视一圈:“贝克尔,你说激烈交火,震撼弹,蓝色电弧装置,队员受伤。警长,你说全息投影,次声波,人瞬间消失。博士,你说能量场,三分钟数据空白。”
他拿起自己的笔记本,“而我,我记得最清楚的是那个老太太的声音,洪亮得不像是人类能发出的,还有…还有封锁出口的,不是门,是某种…无法形容的力场。
像一堵透明的墙,子弹打上去只有涟漪。最后他们是…是直接从舞台上‘溶解’在空气里消失的。”
“力场墙?”警长难以置信地重复,“溶解?”
“不可能!”贝克尔吼道,“我们明明炸开了大门才冲进去的!破门锤的录像还在!”
施特劳斯博士突然开口,声音低沉得可怕:“贝克尔指挥官,请回忆一下,你所说的震撼弹,具体是什么样子?蓝色电弧装置,有照片或者残骸吗?”
贝克尔愣了一下,眼神闪过一丝茫然:“样子…很特别,金属的,闪着光…电弧…滋滋响…残骸?”
他用力甩甩头,“现场那么混乱,残骸肯定被他们带走了!或者…或者被后续的爆炸破坏了!”他的语气开始有些不确定。
“爆炸?”警长追问,“金色大厅主体结构完好无损,贝克尔。除了被你们炸开的大门和几处弹痕,哪里有什么大规模爆炸的痕迹?”
贝克尔的脸涨红了:“弹痕就是证明!我们交火了!”
“那些弹痕,”施特劳斯博士冷静地插话,调出另一份分析报告,“大部分集中在入口区域,少数在观众席边缘。而且弹道分析显示,绝大部分是我们自己人的武器造成的。
没有发现任何未知武器残留的弹头或能量灼烧痕迹。你说的蓝色电弧装置造成的伤害…在伤员的医疗报告里,也没有对应的物理损伤记录。
只有催泪瓦斯和震撼弹引发的眩晕、耳鸣以及…嗯,一些精神上的剧烈刺激反应。”
“精神刺激?”哈德上校捕捉到了这个词。
“是的,”博士点头,“所有现场人员的口供,包括我们自己的,都存在不同程度的…记忆模糊和逻辑矛盾。就像…”
他斟酌了一下用词,“…就像被强行塞入了一些不连贯的碎片。”
会议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种冰冷的恐惧顺着每个人的脊椎爬升。
“所以,”哈德上校的声音干涩,他放下揉太阳穴的手,目光扫过每一张惊疑不定的脸,“我们每个人,都无比确信自己经历了昨晚的事件,但我们对同一事件的描述…南辕北辙。
贝克尔坚信是硬碰硬的武装冲突,警长认为是高科技障眼法和声波攻击,博士发现了无法解释的能量场和数据丢失,而我…我脑子里是力场墙和凭空消失。”
他停顿了一下,一字一句地说,“而且,我们各自记忆中的关键证据,贝克尔的特种武器残骸、警长的高科技全息设备、我的力场发生器,全都找不到任何物理存在的痕迹。这正常吗?”
没有人回答。贝克尔指挥官颓然坐回椅子上,额头渗出冷汗,之前那股不容置疑的气势荡然无存。
他喃喃道:“那…那我的队员手臂上的伤…”
“是流弹擦伤,贝克尔,”警长叹了口气,“我们的弹道交叉分析确认了,是突击步枪跳弹造成的。不幸,但…符合常规。”
“那为什么…为什么我记得那么清楚…”贝克尔的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也许,”施特劳斯博士缓缓开口,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不是我们记错了事件本身。而是有人…修改了我们对事件的记忆。
用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方式,覆盖、扭曲,或者插入了虚假的片段。为了掩盖他们真正的行动方式和…身份。”
“修改记忆?”一位一直沉默的政府代表倒吸一口凉气,脸色发白,“这…这太荒谬了!科幻小说吗?谁能做到这种事?而且覆盖得如此…如此拙劣?留下了这么多矛盾?”
“拙劣?”博士嘴角扯出一个没有温度的弧度,“也许恰恰相反。如果他们的目的是让混乱本身成为掩盖,让互相矛盾的证词互相抵消,让官方调查陷入罗生门而无法得出任何可靠结论,甚至让参与者自己都陷入怀疑和混乱…
那么,这种看似矛盾的覆盖,非常有效。至于谁能做到…”他环视众人,
“想想那三分钟的空白,想想那些无法解释的能量痕迹,想想金色大厅里瞬间消失的人和那个老太太匪夷所思的要求。我们面对的东西,恐怕远不止是恐怖分子那么简单。”
“那我们该怎么办?”贝克尔的声音哑得厉害,带着一种被掏空的感觉,更像是问自己,“这算哪门子鬼报告?我的队员还躺在医院!那些弹痕…那些交火…”
所有人的目光都压在了施特劳斯博士身上。博士没看贝克尔,苍白的手指慢条斯理地翻动着他那份物理证据几乎为零的报告。
他摘下滑到鼻梁的金丝眼镜,用衣角擦了擦镜片,这个微小的动作在死寂的空气里异常刺耳。
他沉默的时间足够让哈德上校杯子里的咖啡彻底凉透。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只有空调出风口不识趣地嗡嗡作响,像个不合时宜的旁白。
“谎言是遮不住真相的,”施特劳斯终于开口,声音平板得没有一丝波澜,他把眼镜重新架上鼻梁,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在座每一张紧绷的脸,
“…即使是最精心编织的。尤其是谎言本身开始互相打架的时候。”
他合上报告书,发出轻微的“啪”一声。
“既然我们每个人的记忆都被…染上了不同颜色,”他斟酌着用词,“那就去调查金色大厅事件的每一个亲历者——警卫、清洁工、幸存观众、外围执勤人员,甚至附近便利店的夜班伙计。”
“而且不要局限于昨晚的事情。我有预感,这可能不是第一次记忆被修改。”
“总之,只要有发现不合常理,互相矛盾的记忆,全部记录下来,我们会发现真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