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要继续盯紧草原和林州,任何风吹草动,即刻来报!”李景炎补充道,目光坚定地看向远方,仿佛要穿透这重重宫墙,洞察天下局势。
“退下吧。一切依计行事,南方计划青龙那边有进展随时密奏。”李景炎挥了挥手,示意朱雀退下。
“臣遵旨,告退。”朱雀再次行礼,转身离去,脚步轻盈如猫,身影迅速消失在偏殿的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殿内重归寂静,只剩下李景炎一人,以及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李景炎独自立于地图前,烛光摇曳,将他年轻而坚毅的面庞映照得明暗不定。大燕南方,北境草原的双雄争霸,南楚林州的黄巾军剿匪泥潭,西蜀海上的暗流涌动,仿佛都化作了这张巨图上的点点线条,在他的凝视下,逐渐编织成一张更大的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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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时辰前,漠南使团驻地。
院落内灯火通明,那一盏盏灯笼如高悬的夜明珠,一种无形却沉甸甸的压力,犹如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严严实实地笼罩着这片身处异邦的居所,压得每一个身处其中的人胸口发闷,喘不过气来。
厅堂内,朵朵公主手中紧紧攥着那张羊皮纸信笺,那信笺竟像是有千钧重,使得她的手微微颤抖着。
平日里,那张脸庞总是明媚张扬,宛如草原上最热烈的太阳,此刻却苍白如纸,毫无血色,嘴唇也紧紧抿成一条直线。
信使一路风尘仆仆,满脸疲惫与风霜,身上还带着草原的风沙,那风沙仿佛还裹挟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头深深地埋下,不敢抬起,仿佛不敢面对公主那复杂而凌厉的目光。
老臣巴拉图和副使巴特尔站在一旁,屏息凝神,大气都不敢出,紧张地注视着公主。
他们跟随公主多年,见证过公主无数的风采,即便是面对大燕皇帝李景炎那威严的威压时,她也始终保持着部落公主与生俱来的骄傲与镇定。然而此刻,公主如此失态的神情,却是他们从未见过的,这让他们心中隐隐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噗——”朵朵公主猛地将另一只手中端着的奶茶碗重重地顿在桌上,奶茶溅出,奶渍洒落在桌面。她深吸一口气,但声音还是因极力克制而显得有些嘶哑:“巴拉图,巴特尔,你们自己看。”
说罢,她将那份来自父汗察哈特慕尔的亲笔密信递了过去。这羊皮纸上的字迹,是用特殊药草汁液书写而成,只有遇风才会逐渐显现,以此确保机密。此刻,那些字迹清晰地呈现,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草原战场上的血泪。
巴拉图双手接过信纸,眼神迅速扫过,一行行看下去,脸色愈发凝重,原本抚着胡须的手僵在半空,指尖微微发颤。
巴特尔性子急躁,忍不住凑在一旁,只看了一眼,便猛地倒吸一口凉气,那凉气仿佛直接穿透心肺,让他浑身一震,拳头瞬间攥紧,骨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咔”的一声轻响。
“这…这…”巴特尔的声音因愤怒和难以置信而颤抖,“‘苍狼卫’折损近四成?‘白鹿卫’诱敌的五千轻骑,只回来不到一千?努特格部和苏尼特部……这两个叛徒!他们竟然带着足足六千帐族人、两万战士,投靠了阿木寒和克烈部?!”
信中的内容,远比他们之前收到的任何战报都要残酷,也比燕国锦衣卫所能探查到的更为细致和惨烈。锦衣卫纵使神通广大,终究是外人,难以深入草原腹地,亲临战场核心。
他们能探知大战发生、胜负概况、大致伤亡已属不易。但漠南王庭送来的这份军报,却像一把利刃,血淋淋地揭示了那些不为人知的细节:
乌尔逊河畔的那场战斗,看似是一场胜利,实则是一场惨胜,甚至严格来说,都不能称之为胜利。“苍狼卫”那身着重甲的勇猛冲锋,确实如雷霆之势击溃了叛军中军,然而,他们自身也陷入了克烈部“血鹰骑”精准而恶毒的箭雨覆盖中。
那沉重的重甲,在克烈部灵活的游击战术下,竟成了缓慢移动的靶子,使得“苍狼卫”损失惨重。所谓的“俘获数千”,大半不过是伤兵和老弱,根本无法为部落增添多少战力。
更致命的是,努特格部和苏尼特部的倒戈!这两个部落在漠南联盟中,规模虽算不上庞大,但也有着举足轻重的分量。
他们的叛变,不仅让漠南联盟在兵力上遭受了直接的巨大损失,更如一颗重磅炸弹,严重动摇了漠南内部的团结。这种背叛带来的恐慌,如同瘟疫一般在部落中迅速蔓延,其引发的连锁反应难以估量。
信中提及,王庭内部已然暗流涌动,一些原本保持中立的部落,此刻也开始首鼠两端,人心惶惶,整个漠南联盟仿佛一座摇摇欲坠的大厦。
信的最后,是可汗察哈特慕尔几乎是力竭的催促与指令,字迹甚至因为匆忙而略显潦草:“……燕帝所索战马、驻地,可尽允之!务必以最快速度,换取大燕兵甲粮草,尤其是箭簇、伤药、铁料!部落存亡,系于此行,切切!宁可多付三成马匹,亦要抢先机!”
“宁可多付三成马匹……”巴拉图喃喃重复着这句话,苍老的面容上皱纹更深了:“可汗……这是真的被逼急了。”他深知,对于视战马如生命的草原人来说,做出这样的决定意味着什么,那是割肉剔骨般的疼痛与无奈。
“阿木寒!克烈部!还有那些叛徒!我巴特尔发誓,定要将你们碎尸万段!”巴特尔低吼着,双眼赤红,犹如一头被困的受伤猛兽。
朵朵公主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到窗边,背对着两人。她的肩膀微微起伏,从那起伏的幅度便能看出,她的内心正极不平静。
窗外是燕国京城的不夜灯火,一片繁华、安宁的景象。街道上车水马龙,行人穿梭,酒楼中传来阵阵欢声笑语。然而,这一切与她故乡草原上此刻的血雨腥风形成了残酷而鲜明的对比。她仿佛能看到,草原上的儿女在战场上厮杀,鲜血染红了草地,亲人在痛苦中呼喊,部落的营帐在战火中燃烧。
良久,她缓缓转过身,脸上已恢复了大部分冷静,但那冷静之下,是更加坚硬的决心和破釜沉舟的凛然。
“你们都看到了。”朵朵公主的声音恢复了沉稳,却带着金属般的冷硬:“父汗那边的情况,仅仅第一次大战,比我们想象的,比燕国皇帝知道的,要糟糕十倍。我们没有时间再犹豫,也没有资本再讨价还价了。”
“公主的意思是?”巴拉图谨慎地问道,他深知公主此刻的每一个决定,都关乎着整个部落的命运。
“答应他。”朵朵公主斩钉截铁,“李景炎要的确切时间,十日内,一万两千匹战马必到呼伦乎尔!他要的驻地划分图纸……”
她看向巴拉图,目光坚定而不容置疑:“巴拉图大人,你立刻修改图纸,将鄂多斯山下水草最丰美的两处河谷地带,也划给燕军驻军!以此为条件,要求大燕提供的兵甲,必须在原定数目上,增加五千套铁甲,一万张强弓,十万支箭矢,外加双倍的伤药!粮草亦需增加三成!”
巴特尔一惊,忍不住说道:“公主,这代价是否太大了?那两处河谷可是……”
“巴特尔!”朵朵公主打断他,目光锐利如刀,直直地看向巴特尔,“是几块草场重要,还是部落的存亡重要?没有了部落,再丰美的草场也是别人的牧场!现在不是吝啬的时候,我们必须让李景炎看到我们的‘诚意’和急迫,才能换来足以让我们活下去的东西!”
她再次看向巴拉图:“立刻去办!再用最快的速度,将修改后的条件和我们的承诺传回王庭,请父汗最终定夺并加盖金印。我预计父汗绝不会反对。同时,以我的名义,立刻起草一份给大燕鸿胪寺的正式文书,请求紧急觐见大燕皇帝,商议战马交付及物资兑换细则,语气要谦恭,但要突出紧迫!”
“是!老臣即刻去办!”巴拉图再无犹豫,躬身领命,转身快步走出厅堂,那身影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巴特尔看着公主,眼中充满了不甘,但更多的是对现状的无力和对公主决断的信服。他知道,公主做出这样的决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朵朵公主重新看向窗外,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扣住了窗棂。她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决绝,仿佛在向这片繁华的京城宣告着草原儿女的不屈。
“李景炎……你又赢了一局。”她在心中默念,带着一丝苦涩,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逼狠厉。
夜色更深,漠南使团驻地的灯火彻夜未熄。那一盏盏灯火,在黑暗中显得格外醒目,仿佛是在茫茫大海中坚守的灯塔。
红鹰振翅,带着沉重的消息和决绝的承诺,划过燕京的夜空,向着那片血火交织的北方草原飞去。它的每一次振翅,都仿佛带着草原的呼喊与希望。
而一份措辞恭谨却暗含焦灼的觐见请求,也已送达鸿胪寺。鸿胪寺的官员们看着这份文书,深知其中的重要性,正以最快的速度,将它送往那座象征着帝国权力中心的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