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福子闻声,立刻躬身应道:“遵旨。”随即快步走出御书房,安排小太监即刻前往传旨。
御书房内重归寂静,只余更漏声声。
李景炎的目光重新落回那幅巨大的《大燕寰宇全图》,他的视线越过南楚的林州,投向更北方的广袤草原——漠南。那里,是朵朵公主所属漠南部落的领地,也是大燕北疆需要谨慎安抚与联合的力量。
朱雀依旧单膝跪地,垂首待命。皇帝没有让他退下,他便纹丝不动,如同磐石。
李景炎指尖在地图上漠南的位置轻轻一点,随即收回,转身看向朱雀。
“南楚之事,依计而行。务必让墨玉麒麟谨慎行事,周武与张天师,朕要他们两败俱伤,但火候必须精准,绝不能让其一方轻易吞并另一方,也不能让战火过早熄灭。至于南楚京城的风吹草动。”他顿了顿,声音更冷:
“让潜伏的暗桩睁大眼睛,竖起耳朵,朕要知道巫彭和楚帝到底在谋划什么,尤其是关于‘内卫司’的任何调动。”
“臣,明白!”朱雀沉声应道,语气斩钉截铁。
“去吧。有新的消息,无论何时,即刻来报。”李景炎挥了挥手。
“臣告退!”朱雀再次行礼,起身,依旧保持着恭敬的姿态,迅速而无声地退出了御书房,来去如风,只留下一丝若有若无的冷冽气息。
李景炎独自立于舆图前,夕阳的余晖将他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投在那些代表州府疆域的线条与文字之上,仿佛整个帝国的重量都压在了他那挺拔却略显单薄的肩头。
南楚的战火,内部的倾轧,北疆的安抚,新政的推行,还有即将到来的大婚……千头万绪,在他脑中飞速流转、权衡、决策。
他没有再坐下,只是静静地站着,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像,唯有眼中深邃的光芒显示着他从未停止运转的思绪。
约莫一炷香后,殿外传来通传声:“陛下,漠南草原,朵朵公主殿下到。”
李景炎收敛心神,他回到龙案后坐定,淡淡道:“宣。”
殿门开启,一道与这庄重沉郁的御书房格调截然不同的身影走了进来。
朵朵公主并未穿着繁复的宫廷礼服,依旧是一身漠南草原风格的装束:火红色的锦缎长袍,袖口与衣襟镶着雪白的貂毛,腰间束着镶嵌绿松石和红珊瑚的银带,勾勒出矫健而充满活力的身姿
她的面容带着草原儿女特有的健康红润,眉眼明亮大胆,鼻梁高挺,嘴唇丰润,整个人像一团跳跃的火焰。
她步入书房,目光毫不怯懦地快速扫过四周,最后落在龙案后的李景炎身上,依照草原的礼节,右手按胸,微微躬身:“漠南朵朵,参见大燕皇帝陛下。”
她的汉语带着一点生硬的腔调,却清晰有力。
“公主不必多礼。”李景炎抬手虚扶,语气平和:“赐座。”
小太监连忙搬来一个绣墩。
朵朵谢过,落落大方地坐下,身姿挺拔,毫不扭捏,一双明亮的眼睛好奇地看向李景炎:“皇帝陛下召见朵朵,是有什么事情吗?”
她的直接,倒是符合草原儿女不喜绕弯子的性子。
李景炎微微一笑,笑容冲淡了些许帝王的冷峻:“确有一事,想与公主商议。公主入京已有数日,住得可还习惯?”
“京城很繁华,很多东西都很新奇,就是规矩太多了些。”朵朵直言不讳,随即眨了眨眼:“不过食物很好吃,比我们那里的烤羊腿花样多多了。”
她的坦率让一旁侍立的小福子都有些忍俊不禁,但又不敢笑出声,只能死死低着头。
李景炎眼底也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习惯就好。朕听闻公主自幼习武,弓马娴熟,甚至不输于部落中的勇士?”
提到这个,朵朵的脸上立刻焕发出骄傲的神采:“那是自然!我的骑射功夫,可是我阿父(父亲)亲手教的,部落里能赢我的年轻人可不多!”
她顿了顿,似乎觉得有些不够谦虚,又补充道:“当然,肯定比不上皇帝陛下您的北境将军们。”
“公主过谦了。”李景炎语气温和,话锋却悄然一转:“既如此,三日后的朕之大婚典礼,仪式隆重,其间亦有展示皇室威仪与邦交和睦的环节。朕想请公主,作为漠南草原的代表,于典礼之上,展示一番草原儿女的骑射风采,不知公主可愿意?”
朵朵闻言,眼睛顿时一亮。她生性活泼好动,这几月在驿馆虽被礼遇,却也觉得有些憋闷,能有机会一展身手,自然是求之不得。而且,这无疑是在天下人面前彰显漠南部落威名的好机会。
“外臣愿意!”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答应下来。
”李景炎道:“朕会命人将公主的坐骑与弓箭妥善运至典礼现场。届时,自有礼部官员与公主详细商议流程,必不会让公主感到不便。”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朵朵高兴地点头,笑容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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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景炎的目光,再次缓缓落回到朵朵特慕尔公主身上。
“公主如此爽快,朕深感欣慰。”他缓缓开口,声音平稳而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既然你我两国已缔结盟约,自当齐心协力,共同抵御外敌。月前所议之事,旨在向天下彰显我两国之友好情谊。然而,盟约的稳固基石,在于切实的利益,更在于相互之间的信任。”
他稍作停顿,目光如炬,紧紧锁定朵朵公主,试图从她的神情变化中捕捉哪怕一丝一毫的端倪。只见这位来自草原的公主,脸上的兴奋之色微微收敛,原本明亮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了然与谨慎,显然已意识到,真正关键的议题此刻才正式拉开帷幕。
“朕已下达旨意,北境镇北侯所部,早在月前便已着手筹备第一批支援贵部的兵甲与粮草。”李景炎的声音虽不高亢:
“依据盟约,大燕将提供第一批物资,足以武装五千精锐之士,包括铁甲、战刀、弓弩,以及三万石粮草,助力漠南部稳定局势,应对克烈部与叛臣阿木寒的威胁。这批物资朕已妥善安排,不日便将启程运往漠南。朕衷心希望,它们能在关键时刻,为漠南部增添强大的助力。”
朵朵公主听闻此言,神情为之一振,右手再次虔诚地按在胸口,郑重说道:
“漠南部对皇帝陛下的信义感激涕零!此批物资,对于我部而言,犹如雪中送炭。阿父与全体族人,定会铭记大燕皇帝陛下的深厚恩德!陛下如此慷慨相助,实乃我漠南部的万幸。待击退克烈部与阿木寒叛军,漠南部定当感恩戴德,涌泉相报。”
“恩德无需言谢,此乃盟约所规定,大燕自当恪守承诺。”李景炎轻轻抬手,示意她无需多言,话锋陡然一转,目光如利刃般直视朵朵公主:
“然而,盟约是双方的约定。朕所给予的援助,已然准备启运。不知漠南部答应朕的三万匹上等战马,以及开放云乌格勒鄂多斯山下平原为我军提供驻防之地一事,进展如何?首批战马,何时能够交付至北境互市之地?朕需要一个确切的答复,毕竟这关乎着大燕的整体战略部署。”
问题问得直截了当,毫无迂回婉转之意。
刹那间,御书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紧张得让人窒息。小福子低垂着头,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生怕发出一点声响。唯有烛火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在此刻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朵朵公主迎着年轻皇帝那平静却深邃、仿佛能洞悉人心的目光,并未立刻作答。她微微挺直脊背,脸上流露出草原儿女特有的坦荡与认真。
“回禀皇帝陛下,”她的声音同样清晰而坚定:“在我离开部落之时,阿父便已着手准备此事。漠南儿女一向重信守诺,既然已与大燕皇帝陛下立下盟约,便绝无失信之理。我部深知,此次合作对于双方而言都意义重大,对待此事绝不敢有丝毫懈怠。”
她略微沉吟,似乎在心中仔细计算着时间与路程,而后继续说道:“三万匹战马绝非小数目,需从各部精心挑选膘肥体壮、驯服良好的良驹,集中起来也需要一定时日。况且如今草原局势动荡不安,克烈部与阿木寒叛军四处活动,输送路线必须经过周密安排,方能确保万无一失。我们不仅要保证战马的数量,更要保证其质量,务必让大燕得到真正能派上用场的良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