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南敬助一惊。
“橘君,你愿跟坂本君见面?”
虽然坂本龙马并不算是“南朝”的大人物,仅仅只是一介辩士,无权无势,但不管怎么说,他也是敌对阵营的人。
若不是看在过往交情的份上,山南敬助才不会代为传达“想要见面”的请求。
严格来说,就跟坂本龙马一样,山南敬助也属于“能不打就不打”、“拔刀之前先试着动嘴”的和平人士。
可饶是如此,他也没法认可坂本龙马的主张。
他实在不觉得“北朝”与“南朝”之间还有斡旋、谈判的余地,除了打到底,打到任意一方被彻底毁灭之外,别无它途!
因此,他事先做好了“青登肯定会拒绝与坂本龙马见面”的心理准备。
没成想,青登竟然点头同意了……这着实是出乎了其意料。
青登看出山南敬助的震愕,笑了笑:
“我对这位促成‘西国同盟’的英杰,还是挺感好奇的。”
“我很想亲眼看看,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
“再者说……我对他的‘以谈判促和平’的主张,也不是完全没兴趣。”
青登确实觉得坂本龙马的主张天真得让人想笑。
但是,听听对方的想法,倒也无伤大雅。
即使不谈个人喜好,仅从功利的角度来评判,跟坂本龙马见面也有着可观的好处。
若能跟“南朝”中的“和平派”提前建立交情,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说不定能在未来起到大作用。
山南敬助听罢,默默地俯首问道:
“那么,你打算于何时何地跟坂本君见面?”
青登稍作思忖:
“暂且定在1月5日的夜晚吧。我那天没什么安排。”
“至于会面地点……让他在那天晚上先来找你,之后自然会带他去安全的、方便讲话的地方。”
山南敬助点点头:
“明白了。我这就去转告坂本君。”
向青登施了一礼后,没有其他事情可汇报的山南敬助徐徐退下。
目送山南敬助离开后,青登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件事情——仔细一想,自己最近想见、要见的人还真多啊。
先是大盐党的领袖,现在又是坂本龙马。
说起大盐党的领袖……青登不禁想起至今尚无消息的紫阳。
他不由得扭头望向旁边的窗户,眺望那远在视界之外的京都。
——也不知道紫阳和她的老师谈得怎么样了。
……
……
匡天二年/明治二年(1866),1月3日,夜——
京畿,某山,某地——
被群山包围的平缓盆地里,散落着数十户人家。
简陋的茅草屋、踩得夯实的土路……乍一看去,这只不过是一座普通的、随处可见的山村。
不过,若有作战经验丰富的人在此,定能发现这座山村远非表面看上去的那么普通。
村子外围的那几座平房看似是随意布置的,其实它们的位置都很讲究,俨如一座座岗哨。
聚集于村口处的那些“村民”,好像是在随意地聊天,其实他们一直在留意村外的动静,不时挑起眼珠,四处扫视包围村子的黑暗。
此时此刻,在村中央的一座茅草屋中,一场私密的“二人对话”正悄然进行着。
身穿普通和服的紫阳,端坐在房间的正中央。
她的对面,坐着一名老人。
这位老者给人的第一印象,便是“端正”。
即使是沟壑般的深刻皱纹,也没法藏起他那端正的五官,尤其是那对闪烁着明亮光辉的眼睛,所谓的“一脸正气”,应该便是形容这样的长相。
除了相貌之外,他的仪态也很端正。
挺得笔直的腰杆、自然撑开的双肩、微微昂起的头颅,明明他什么都没做,就只是这么安然坐着,却能给人以一种“坚硬”的气场,仿佛其皮下裹着的不是骨头,而是硬邦邦的、难以弯曲的钢铁。
紫阳同样是个礼仪端正的人。
两位仪态上佳的人相聚于此……如此画面,光是看着就觉得赏心悦目。
这一会儿,紫阳缓缓弯下腰身,三指贴地,额头离地寸许高,毕恭毕敬地向面前的老人施礼:
“老师,久疏问候,烦请见谅。”
老人的嘴角挂起无奈的笑意:
“阿紫,我说了很多遍了,在私下里毋需多礼。”
老人的声音很柔和,跟他这“坚硬”的外表形象截然不同。
紫阳郑重地摇摇头:
“这可不行。无论是在何时何地,我都不能对老师失礼。”
二人的寒暄很短暂。
仅仅只是相互问声好,紫阳就直入正题:
“老师,‘仁王’橘青登想要当面与您协商‘结盟’一事。”
“哦?”
老人的眸中闪过一抹异色。
紫阳一五一十地详述相关始末。
老人听完后,陷入沉思。
约莫5秒钟后,他缓缓道:
“……这可真是巧了啊。我正好想跟橘先生见一面呢。”
他说着扬起视线,直勾勾地看着紫阳的眼睛,突兀地、一脸认真地抛出一个问题:
“紫阳,你觉得吾等的毕生追求——‘天下大同’——还有实现的可能吗?”
紫阳下意识地张开檀口,准备予以“肯定能实现”的坚定回应。
长年以来,他们——大盐党的志士们,都是这样相互勉励的。
每当有人问及“‘天下大同’还有办法实现吗?”等诸如此类的疑问,被问的一方都会回以“绝对会实现!”等诸如此类的答复。
然而……这一霎那,面对老人的笔直注视,她却迟迟说不出这些早已讲惯的字句。
身为大盐党的情报头子,她自然是对敌我力量的对比、实现“天下大同”所需付出的代价等残酷事实,有着无比清晰的认知。
看着久久不语的紫阳,老人的颊间浮现出些许苦涩,似笑非笑,代她回答道:
“‘根本不可能’,对吧?”
“……”
紫阳闭拢双唇,以缄默其口来表示承认。
老人的话音在继续:
“我们的力量还是太弱小了……奋战了近三十年,还是在原地打转,完全没有打开局面。”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再这么下去,只怕是再给我们一百年的时间,也没法使‘天下大同’化为现实。”
言及此处,老人停了一停。
下一刻,伴随着一句“不过”,他的话锋倏地一转:
“不过,‘仁王’的横空出世,让我看到了实现理想的一线希望。”
“特别是在视察秦津藩的民生状况后,我的这个想法变得更加强烈了。”
先前跟青登见面时,紫阳说老师有事离开京畿——这既是实话,也是谎言。
老人并未离开京畿,但他确实有要事在身——他最近正忙于游历秦津藩各地!亲眼查看青登治下的社会情况!
紫阳怔了怔,下意识地问道:
“老师,在你的眼中,秦津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老人露出和煦的微笑:
“一言以蔽之——这就是我心目中的乐土。”
紫阳眨了眨眼,眸中闪出几分好奇。
关于秦津藩的种种情报,她自然是听闻过不少,但她还从未亲眼考察这个由青登一手建立的藩国。
老人呵呵一笑,不待紫阳追问,他便绘声绘色地简述自己近日来的所见所闻。
自秦津初建以来,青登就把“经济发展”列为头等大事,农业、商业、工业,全面发展!
秦津藩的“经济发展计划”,主要是由岩崎弥太郎来负责主持。
农业方面,截至目前为止,已有部分新田完成开垦,那些荒弃的旧田也逐渐得到恢复,粮食产量稳步上升。
商业方面,受益于葫芦屋的协助,大量投资涌入秦津藩内,毗邻淀川水势、靠近大坂湾、与东海街道相接的物流优势得到极大的发挥。
至于工业方面就更不用说了,以军工厂为主的各间工厂如雨后春笋般冒出。
虽然京畿近年来频发战事,但在新选组的庇佑下,战火始终没有蔓延进秦津领内,保证了士民的财产,以及经济水平的稳步上升。
比起这蔚然可观的经济发展,秦津藩的社会风气的变化,才是最令老人感到震惊的。
在青登的坚持下,新选组一直遵奉着“士民皆可”的原则,只要能通过选拔,哪怕是秽多、非人,也能成为新选组的一员。
随着新选组军势的飞速增涨——尤其是火枪队、火炮队的不断扩编——越来越多平民加入进新选组。
这些新来的“平民队士”,大多进入火枪队与火炮队。
若论舞刀弄剑,自然是从小摸刀的武士更具优势。
可要论打枪发炮,武士与平民就没有明显的差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