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乎在同一时间——
赤报队的藏身地——
“也不知道相乐老师和本朝的使者谈得怎么样了。”
“哼!依我看啊,今夜的会谈肯定又是以失败告终。”
“是啊,本朝怎么可能恢复《年贡减半令》呢。”
“唉……我不明白……本朝为什么就是不愿意恢复《年贡减半令》呢?如果连这种最起码的要求都不能满足,那本朝只不过是又一个江户幕府罢了!”
“与其要效忠于‘第二个江户幕府’,我宁可孤军奋战,至死方休!”
诸队士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积聚在他们头顶上空的名为“绝望”的阴云愈发浓郁。
冷不丁的,忽有一人挺直身子,下意识地抬手抓住腰间的佩刀,尖起耳朵:
“……喂,似乎有点不对劲。”
闻听此言,诸队士纷纷变了脸色,不约而同地停下手中的活儿,留神观察四周。
他们很快就发觉出异常……周围太安静了。
没有一道鸟啼,没有一声虫鸣,安静得瘆人!
即使是在深夜的森林,也不可能会这么安静!
他们的不祥预感刚一升起——
嗖!嗖!嗖!嗖!嗖!嗖!嗖!
转眼间,一根根箭矢像飞蝗一样,从周围的黑暗灌丛中腾起!
泼洒而下的箭雨,捎来死亡的气息。
不少人中箭倒地,或是哀嚎惨叫,或是直接毙命。
“敌袭!”
“新选组吗?!”
“不!好像不是!”
并未瞧见标志性的浅葱色羽织,只见到一名名黑衣武士从四面八方蹿出!气势汹汹地杀奔而来!
不及细想,双方已战作一团。
以有备打无备,以人强马壮打师老兵疲……战端甫启,便已是一边倒的态势。
这场战斗的结局,已然注定。
……
……
“喝啊啊啊啊啊——!”
大木四郎的喉间迸出嘶吼,快速挥斩掌中的钢刀。
纵使敌方占据压倒性的人数优势,他也浑然不惧……或者说是来不及恐惧。
因为身高臂长,所以他的斩击范围远在诸敌之上。
诸敌尚未近身,他就抢先发起攻势。
划开大气的斩击,释出惊人的锋锐之气。
刀锋所过之处,诸敌像躲避病菌一样,争相恐后地向后退散。
大木四郎以娴熟的技巧完成招式的衔接,飞快地挥出下一刀。
全新的刀光沿反方向飞出,将该方向的诸敌也逼退。
不愧是经验丰富的剑之达人,仅两招就使身周的包围圈变得松散。
“相乐老师!跟紧我!我们杀出去!”
相乐总三用力点头,抬脚相随。
这时,一根短枪自斜刺里扎出!径直扎向相乐总三的侧腹!
相乐总三瞳孔微缩,虽感惊恐,但他的身体已抢先一步动起来,以粗糙但有用的招法挡开枪头。
他虽不是专精于武道的剑士,但也不是什么人人可欺的软脚虾。
“快!重新包围他们!”
“杀了他们!”
“若是让他们逃走,可就没脸回去见西乡大人了!”
为了挽回方才的失态,诸敌乌泱泱地紧追不放,重新靠拢上来。
相乐总三和大木四郎还没来得及跑远几步,便再度深陷敌围。
不知何时,远方的寺门已被合拢,此外还有6名敌人严加把守着。
换言之,即使杀至寺门,也不能掉以轻心,相乐总三和大木四郎还得设法解决这6个负责守门的家伙才行……
拖着本就饥疲交加的身体,应付诸敌的车轮战,连口大气都来不及喘……二人的防线很快就破绽百出。
大木四郎只能勉强自保,实在没有余力兼顾相乐总三。
因此,诸敌瞅准间隙,如洪水般灌入他们之间,将二人分割开来。
“相乐老师!该死!都给我让开!”
大木四郎目眦欲裂,全然遗忘全身的疲劳、疼痛,疯了似的挥刀,想去支援相乐总三,但无济于事,他就像是掉入流沙之中,越是挣扎,陷得就越深越快。
失去大木四郎的协助,相乐总三马上陷入独木难支的窘境。
铛!铛!铛!
他吃力地弹开自左、中、后三个方向袭来的斩击。
呼!
骤然间,自身后传来的破风声,使他全身的寒毛争相竖起——他的身后,一名手持短枪的敌兵,使出一记“横扫千军”,扫向他的下盘!
相乐总三咬紧牙关,条件反射般变换脚步,挪移身形。
虽勉强躲过了锋利的枪尖,但坚硬的枪杆却结结实实地打中其左膝窝,传出“咚”的闷响。
吃痛之下,相乐总三瞬间感觉身体失去平衡,跌倒在地。
当他挣扎着撑起上身时,赫然发现手边光线一暗——提刀在手的高松,悄然移至其面前。
看着近在咫尺的、颊间染满嘲讽之色的高松,相乐总三将牙齿咬得嘎吱作响。
须臾,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默默扔掉手中的刀。
“……要取我命的话……就尽管拿去吧。”
他边说边坐起身,仪态端庄,神情坦荡,腰杆挺得笔直,仿佛他的脊椎不是骨头,而是一根铁尺。
“我可以把我的首级送给你。”
“但是,请放过我的同伴们。”
“他们都是无辜的,只因受到我的鼓动,才与我一起共同进退。”
“只要能放过他们,不论是斩首还是别的什么刑罚,我都悉听尊便。”
高松挑了下眉,抖了抖肩,皮笑肉不笑:
“……相乐君,了不起。”
“虽然你是泯顽不灵的傻瓜,但我不得不承认,你确实是一条好汉。”
“只可惜……我不能满足你的要求。”
“上头下达的指示很明确——全部抹杀,一个也不能留。”
“不出意外的话,你的同伴们现在应该都死光了吧。”
说罢,高松特地扭头往东南方向望去——这是赤报队的藏身地的方位。
闻听此言,相乐总三再也没法保持镇定。
但见他两眉倒竖,怒发冲冠,太阳穴、脖颈等部位的青筋争相爆起:
“你们这群畜牲——!”
他嘶吼着,挺身向前,想要扑倒高松。
然而,早有准备的两名敌兵,一左一右地把他按在地上,使其脸颊与地面紧密相触。
相乐总三奋力挣扎,不得动弹,只能挑起眼珠,既愤怒又不甘地瞪视高松:
“吾等对本朝忠心耿耿!一心想向本朝尽忠!”
“你们怎可如此?”
“你们怎可如此?!”
高松听罢,颊间的嘲讽之色已达无以复加的程度。
“相乐君,你别搞错了,是你把自己的大好前程一脚踹开了。”
“西乡大人非常赏识你,视你为未来的国之栋梁。”
“明明只要乖乖地听从命令,就能平步青云,却非要跟上头对着干。”
“沦落到今日这般田地,全是你咎由自取。”
说完,高松露出愉悦的、胜利者的笑容。
“以前,我总是仰视着你。”
“没想到,我居然还有俯视你的一天。”
“相乐总三,为表尊敬,就由我来送你一程吧。你有辞世诗吗?”
嘴上问着“有没有辞世诗”,实际上他根本没想让相乐总三留遗言,飞快地举高掌中的钢刀,举过头顶。
就在他即将斩落刀锋的这一刹——
嘭!!
就跟遭受炮击似的,紧闭的寺门轰然敞开……啊、不,更正,是“撞开”才对。
说时迟那时快,三十余名武士踩过破碎的门板,闯入寺内。
“不必留情!迅速镇压!”
“阿久津,速战速决。”
“明白!”
这伙“不速之客”携猛虎下山之势,展开阵型,发起进攻。
一场突如其来的乱战,旋即展开!
局势瞬间逆转。
人数居劣势的一方,惨遭压制的一方,变为高松等人!
因为毫无预备,所以仅一波照面,就有十余人倒地——倒下的这些人,自然都是高松的部下们。
高松呆呆地注视这预料之外的状况,颊间血色尽失,因反复起落而交相辉映的刀光,也没法照亮他那染满惊惧之色的双眸。
“怎么回事……这些人是谁……?!”
未等他缓过神来,陡见寒光一闪——一把锁镰自远处飞出,在半空中划出刁钻的弧线,不偏不倚地落在其脖颈上。
那锋利的、弯曲的的镰刀锋刃,完美地拢住他的脖子,其后颈处的肌肤已感受到刀锋的冷意!
高松的面部表情立时被恐慌所支配,瞳孔紧缩成针孔状,赶忙抬手,想把这镰刀拿开。
怎可惜,为时已晚。
喀嚓!
连接镰刀的铁链骤然拉紧,镰刀被拉回至主人手边,那刀锋跟割草似的扫过高松的脖颈,传出削肉断骨的声响——咚——的一声闷响,高松的脑袋掉到地上。
看着已摸不着头脑的高松,相乐总三眨了眨眼,在为劫后余生而感到庆幸的同时,强烈的困惑紧攥住他的心脏。
他不认识这伙人……是救兵吗?可他完全想不出会有哪方势力向他伸出援手。
便在他满头雾水的时候,一名中年人从快要结束的战场中走出,移步至其跟前。
相乐总三半是警觉、半是不解地紧盯对方。
“你们是什么人?”
中年人微微一笑,极有礼貌地向相乐总三行了一礼:
“初次见面,在下海老名叶宗,乃大盐党志士。相乐先生,吾等为救援赤报队而特地来此。”
这时,相乐总三在寺门外发现一道道熟悉的身影——是他的同伴们!
但见他们满身血污,身上缠绕着未尽的杀气,一看便知是刚大战过一场。
虽然少了很多人,但总算是保存了些许“种子”。
眼见赤报队并未全灭,相乐总三情不自禁地长出一口气,有种想哭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