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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潮之后,就是贤者时间。
曹操虽然不知道什么是多巴胺,但是他很清楚当下他所面临的局面。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这句话很多人都赞同,但是从来不会有人赞同独痛苦不如众痛苦,即便是有人天天这么做,也不会摆在明面上,不会有其他人同意。
更多的时候,裸露痛苦,只会引来他人的欢乐。
楼顶上,大桥上的人哭喊着,『没人爱我!我的爱情死了!』
地面上,桥底下的人举着手,『都他娘这么久了,到底跳不跳啊!』
曹操痛苦么?
当然痛苦。
但是他不能说出来,也不能表现出来。
否则就跟成为了在闹市里面待处斩的囚犯,砍下的头颅的痛楚,却成为其他人的欢宴。
人血馒头,永远都有人吃。
后世高楼高桥之下,围观看着要跳楼跳水的自杀者的那些人,他们的脸庞和封建王朝菜市口围观行刑砍头的那些人重合在一起,并没有什么分别,不管是九年还是九十年的教育,也无法将这些人分离出来。
甚至统治者还可以特意营造出一个『跳楼跳桥』的情节,在有需要的时候,特意于网络上弥漫而开,然后自然就有这些闻到人血馒头香味的家伙,寻踪而来。
就像是在汉水之处的喧嚣。
血流尽,馒头吃完。
喧嚣也终于散去。
帅帐内,浓烈的酒气与残余的肉香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甜腻。
乐伎舞姬早已退下,只留下杯盘狼藉、满地狼藉的毡毯。
最后几名醉醺醺的将领被亲兵搀扶着离去,帐内终于恢复了死寂。
那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浪,仿佛还粘稠地附着在梁柱帷幔之间,与此刻的寂静形成鲜明的对比。
曹操独自一人,坐在那张象征着无上权柄的主位上。身上华贵的常服在烛光下显得有些空荡。脸上那副志得意满、掌控一切的面具,随着帐帘落下,瞬间垮塌。
疲惫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肩头眉间。他闭上眼,指节用力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试图驱散那挥之不去的疼痛和眩晕感。
『胜利』?
他嘴角扯动了一下,露出一丝自嘲的笑。
筑阳是座空城,廖化李典的主力遁入了茫茫山野;宛城是黄忠主动放弃的,还损伤了追击的吕虔;阴县烧成了白地,烧死的更多是自己派去的精锐;新野粮草被甘宁烧掉不少,那水贼滑不留手,终究还是跑了;至于襄阳……
曹仁还在苦苦支撑,南面徐晃依旧虎视眈眈。
有什么胜利可言?
曹操他得到的,不过是一片需要重兵布防、需要安抚人心、需要输血赈济的焦土。
而付出的代价呢?
飞狐堡、鬼哭隘的争夺战消耗了太多宝贵的精锐,还有……
那些如同草芥般填进壕沟,倒在伤营里无声腐烂的曹军兵卒。
荀彧那欲言又止的眼神,也在曹操的脑海之中,挥之不去。
粮秣!
伤寒!
这才是真正悬在头顶的利剑!
豫州和兖州的府库,早已被他一次次征调掏空,世家大族的忍耐也已接近极限。他强行征发的民夫,像秋天的落叶般在转运路上无声凋零。军中那悄无声息蔓延的伤寒,如同阴冷的毒蛇,正在吞噬着本就不多的可战之兵。
这哪里是胜利?
这分明是用无数血肉和未来的根基,勉强糊住了一个即将崩塌的堤坝!
然而,他必须庆祝!
必须让所有人都相信这是伟大的胜利!
他需要这喧嚣的篝火,需要这震天的欢呼,需要这醉醺醺的颂扬!
只有如此,才能暂时压住军中那蔓延的恐慌,才能让那些离心离德的世家大族看到希望,才能让远在许都的汉帝和朝臣们继续相信他曹孟德依旧是那个擎天保驾的柱石!
这盛大的欢宴,就是他亲手编织的,裹在脓疮上的华丽锦缎!
他就像是一个小丑,不管心中多苦,脸上依旧化着愉悦大笑的妆容,站在高台上,挥舞着这面『胜利』的旗帜,声嘶力竭地鼓舞着士气!
台下,便是一张张狂热或麻木的脸……
曹操他知道自己在说谎,一个巨大的,必须用更多谎言去填补的弥天大谎。
『丞相神威!荆北已定!』
这是谎言!
荆北如同一块烧红的烙铁,烫手至极……
『斐潜小儿,不足为惧!』
依旧是谎言!
那个盘踞关中的骠骑大将军,才是他真正的心腹大患!
他的阴山铁骑,他的新式火器,他那套蛊惑人心的新田政,还有他麾下那些如狼似虎的将领……
每每想起,都让曹操心底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
斐潜的沉默,比任何进攻都更令人不安。他在积蓄什么?他在等待什么?
荆北的『胜利』,非但没有解除后顾之忧,反而将曹操更深地拖入了泥潭,暴露了他腹地的空虚和后方的动荡!
斐潜会看不到吗?
那个狡猾如狐的斐子渊,恐怕此刻正冷冷地注视着荆北的烟火,如同等待猎物力竭的老练凶兽。
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他心底疯狂叫嚣……
不能再等了!必须决战!
趁着这胜利的余威还在,趁着斐潜可能还在处理冀州河内的事务,趁着军心提振,哪怕是虚假的,暂时的,尚可一战!
拖下去,只会让粮草耗尽,让伤寒彻底击垮军队,让内部的裂痕扩大到无法弥合!
只有一场决定性的、彻底的胜利,才能挽救这一切!
用一场辉煌的大胜,来掩盖所有的失败,来堵住所有的漏洞,来证明他所有的牺牲和谎言都是值得的!
『来人!』
曹操的声音沙哑而威严,打破了帅帐的死寂。
一名亲卫应声而入,垂手肃立。
『传令!』曹操微微抬头,面容严肃,声音沉稳,似乎依旧是统御大汉的第一人,『全军明日整备!收拾器具,兵甲,清点粮草!还有……卯时点将!未到者重罚!』
曹操脸上重新戴上了那副沉静而自信的面具,仿佛刚才的挣扎从未发生,『传令各营军将!荆北之胜,不足挂齿!真正的功业,在关中!在长安!在擒杀斐潜,一统山河!待此战功成,方是封侯拜将,富贵共享!万万不可因当下小胜而懈怠!』
亲卫立刻抱拳应答,『遵主公之令!』
亲卫大踏步,转身出帐传令。
帅帐内,再次只剩下曹操一人。
他站起身,走到了舆图前,手指还按在那片象征着最终决战的土地上。
烛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扭曲地投射在帐壁上,就像是将他关在了一个庞大而孤寂的囚笼之中。
欢宴的喧嚣彻底消散了,只剩下死寂。
多巴胺的追逐,永远不会停下脚步。
内啡肽是痛苦的。
可是多巴胺会轻易的带来快乐。
说谎,是一种本能。
为了避免真实的痛苦,谎话就自然脱口而出了。
流畅,顺滑。
然后,为了圆上这些的谎言,为了维持这虚幻的『胜利』光环,曹操他必须在斐潜准备好之前,在内部的脓疮彻底溃烂之前,发动这场注定惨烈无比的决战。
趁着多巴胺暂时缓解了伤痛,就要在效用没有消散之前做好准备!
即便曹操也知道,凶多吉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