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仲夏之夜,苔北眷村,一位头发花白但是仪态雍容的妇人正坐在长命药局二楼小客厅的电视前,夹着一支套着过滤嘴的香烟,怔怔的看着电视里的直播画面。
时不时的,她还会看向神龛里的灵位,那里供奉的,是她的至交唐璎珞。
“我代表,中国人民解放军驻香港部队,接管军营。你们可以下岗,我们上岗。”
“真好啊,他们回家了。”
早已不再年轻的美香呓语道。“安迪,我们回家的时候,会不会也是这样的场面?”
空荡荡的客厅里,陪伴这个老人的,却只有一只同样老态龙钟的七彩大鹦鹉。
可惜,这鹦鹉蹉跎了半个世纪,却从未学会几句有用的话。
“安迪,我...我想家了,我想回家了。”美香怔怔的看着电视里的直播。
“升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旗和香岗特别行政区区旗”
“向前看齐!”
随着有力自信的呐喊,电视里,那面红旗有力的缓缓上升。
“最近我总是在做梦。”
美香继续自言自语着,“我梦到了灿华,梦到了他和秋实那丫头给咱们唱戏呢。”
说到这里,美香笑的无比满足,“我还梦到啊,梦里多了个人,他一直在给咱们照相,还喊咱俩做表姐呢,可我就是看不清他的模样,只记得那是个有着赤子之心的傻小子。
当年咱们可是也拍了不少照片呢,时光跑的可真快啊,一转眼,咱们都老了。”
美香颤颤巍巍的站起来,摸出几根线香点燃插在好友的灵位前,“当年离开的时候,我就做了一场梦,之后日日夜夜的做梦,梦到咱们坐着车,走在那条宽敞的大街上参加了开国大典呢。
我梦到了路上人唱啊,跳啊,梦到了那些小商小贩给每个人发糖,发果子,发香烟。
梦到了唐大哥,梦到了关家的大爷,还梦到了许家的兄弟和...”
美香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浑浊泪珠,“咱们当初答应了灿华很快就回去了,咱们对不起那个傻小子,让他苦等了一辈子。”
“姑奶奶,您又想家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看着四十多岁的汉子走上来,搀扶着美香重新坐了下来。
“是啊”
美香叹息道,“我在想着你爹娘过的好不好,望归,你给我说说,大陆现在...”
“姑奶奶,我...我也十几年没回去了。”
“你也想家了吧”美香叹息道。
“比我想家的人更多,我和我师弟或是假死,或是背着欺师灭祖的骂名来了这里,就是为了让更多的人能回家,能落叶归根。”
“你看”
美香指着电视里的直播,“国家强大了,他们已经回家了,咱们也快了。”
“是啊,咱们也快了。姑奶奶,您想吃烧饼吗?我让我媳妇这就去烧炉子。”
“想,想吃了。”
美香一次次抹掉眼泪,“望归,给我唱个曲儿,就唱定军山吧,我日日夜夜的盼着听你爹娘唱这一折戏呢。”
“好,我这就去喊我师弟,我们俩一起给您唱。”
“好,好”
美香心不在焉的应了,她那双苍老的眼睛,却一直都在羡慕的看着电视里的直播。
不久之后,楼下的厨房里传出了烧饼的焦香,不久之后,二楼的小客厅里,两个不惑之年的晚辈也迈着方步唱起了定军山。
这一夜,是公元1997年7月1日。这一夜的梦里,美香又一次看到了那些熟悉的人,甚至看到了那个举着相机的背影。
“表姐,你又做噩梦了。”
克拉拉的农场里,卫燃将一碟亲手打的烧饼端给了似乎才刚刚睡醒的美香表姐以及唐安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