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生产线前,蹲下来仔细查看被破坏的电路板。
烧毁的痕迹很集中,像是用高压电击穿的。
这不是普通破坏,是懂行的人干的。
“昨晚值班的保安呢?”他起身问。
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师傅走出来,脸色惶恐:“陈总,我……我昨晚十点巡完最后一圈,没发现异常,十二点左右我打了个盹,醒来就听见动静……”
“听见什么动静?”
“玻璃碎的声音,还有……还有机器报警声。”老师傅说,“我赶紧跑过来,就看见几个人影往后墙跑,我追出去,他们已经翻墙走了。”
陈峰走到后墙边。
墙高三米,上面插着碎玻璃。
但有一段墙的玻璃被人清理过,地上还扔着几块棉布。
那应该是垫手用的。
墙外是条小巷,没有路灯。
陈峰蹲下查看地面,有几处模糊的脚印。
“报警后警察来看过这里吗?”
“来看过,拍了照。”沈雪凝说,“但说线索太少,让等消息。”
陈峰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
他走到车间中央,看着围过来的工人们。
“大家听着。”
他直接道,“厂里出了事,我知道大家担心,我在这里表个态:第一,工资照发,一分不会少;第二,生产线尽快恢复,不会裁员;第三……”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张脸:“搞破坏的人,我一定会找出来。”
“咱们雪峰从江州起家,三年了,什么风浪没见过?这次也一样,挺过去,咱们只会更强。”
工人们互相看看,有人带头鼓掌。
很快,掌声响成一片。
陈峰摆摆手,对沈雪凝说:“你带萧姐去财务室,把损失明细做出来,我去趟派出所。”
“我陪你去?”
“不用。”陈峰看了眼手表,“下午三点,我回来开会,通知所有主管,一个都不能少。”
……
下午三点,厂会议室。
长条桌边坐了十几个人。
生产主管、技术主管、质检主管、采购主管……都是厂里的骨干。
核心技术人才还是从惠州TC集团调过来的。
沈雪凝和萧文惠也在。
陈峰坐在主位,面前摊着损失清单。
“直接损失八十三万七千。”
他念出数字,“间接损失,包括订单违约、客户流失、市场份额被抢,预计在两百万元以上。”
会议室里一片沉默。
“现在说两件事。”陈峰放下清单,“第一,怎么恢复生产;第二,谁干的。”
生产主管是个四十多岁的老工程师,姓王。
他推了推眼镜:“陈总,被破坏的三台设备都是进口的,国内没有配件,我已经联系了德国厂家,对方说配件发过来最快也要二十天,加上安装调试,生产线恢复至少要一个月。”
“太慢。”陈峰说,“我们等不起一个月。”
“可是陈总,没设备……”
“国内有没有替代方案?”陈峰问。
技术主管犹豫了一下:“有倒是有,深圳有家厂做类似设备,国产的,性能差一些,但能用,就是……价格不便宜,一套要十五万。”
“买。”陈峰拍板,“买三套,明天就去深圳,把钱带上,我要三天内设备到位。”
采购主管记下来:“明白。”
“芯片呢?”陈峰看向采购主管。
“那批解码芯片是美国C-Cube公司的,国内没有现货。”
采购主管额头冒汗,“我已经联系了香港代理商,对方说最快也要两周才能调货过来。”
“两周?”陈峰皱眉,“咱们月底的订单怎么办?”
会议室又陷入沉默。
这时,会议室门被敲响。
一个年轻技术员探头进来:“陈总,外面有人找,说是中科院的张研究员。”
陈峰愣了一下,随即起身:“请进来。”
张明远走进会议室,还是那身中山装,但手里多了个公文包。
他扫了一眼会议室里的人,对陈峰点点头:“陈总,打扰了。”
“张研究员请坐。”陈峰让人加椅子,“您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所里的交流会下午结束了,我想着过来看看。”张明远坐下,开门见山,“陈总,芯片的问题,我可能有办法。”
所有人都看向他。
“我们研究所有个合作项目,跟美国德州仪器公司有技术交流。”
张明远说,“他们有一批同型号的解码芯片,原本是给另一家厂准备的,但那家厂项目取消了,芯片就压在了仓库,如果陈总需要,我可以帮忙联系。”
陈峰眼睛一亮:“多少?什么时候能到?”
“五百片,够你们应急用。”张明远说,“走加急空运,三天内能到江州,价格……会比市场价高百分之十。”
“可以。”陈峰毫不犹豫,“采购部,马上跟张研究员对接。”
采购主管连忙起身:“张研究员,这边请。”
两人出去后,会议室里的气氛明显松了一些。
“现在说第二件事。”陈峰敲了敲桌子,“谁干的?”
众人面面相觑。
萧文惠开口:“陈总,我觉得……不是普通贼,他们不要钱,不要东西,专挑要害破坏,这明显是冲着咱们厂来的。”
“萧姐说得对。”沈雪凝说,“而且时间点太巧了,咱们在广州刚开业,江州就出事,这不像巧合。”
陈峰沉默了一会儿,问:“最近有没有人,右腿有点瘸,跟厂里有过节?”
生产主管想了想:“瘸子……咱们厂没有。”
“但上个月,有个叫刘大勇的工人被开除,他走的时候放话说要报复。”
“那小子……好像是有点跛,但不太明显。”
“刘大勇?”
陈峰记得这个人,是个焊接工,干活马虎,几次出质量问题,上个月被开除了。
“他为什么被开除?”
“工作态度差,还偷厂里零件出去卖。”生产主管说,“被保卫科抓了现行,当时就开除了。”
“知道他住哪儿吗?”
“知道,城西棚户区,具体地址保卫科有记录。”
陈峰站起身:“萧姐,叫上耗子,你跟我去一趟。”
“其他人,按刚才定的方案抓紧办。三天后,我要看到生产线重新运转。”
傍晚五点,城西棚户区。
这里是一片低矮的平房,巷道狭窄,污水横流。
陈峰和萧文惠、耗子三人,还有几个保卫科安保……
一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按地址找到了一间铁皮屋顶的房子。
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咳嗽声。
陈峰推门进去。
屋里很暗,只有一盏十五瓦的灯泡。
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躺在床上咳嗽,看见有人进来,挣扎着要起身。
“刘大勇在吗?”陈峰问。
女人警惕地看着他:“你们是谁?”
“雪峰电子的,找他有点事。”
“大勇他……”女人话没说完,里屋门帘一掀,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走出来。
正是刘大勇。
他个子不高,很瘦,右腿走路时确实有点拖。
看见陈峰,他脸色一变,转身就要往后窗跑。
“抓住他。”
陈峰令下,耗子带着安保快速上前,三两下就摁住对方。
陈峰一把抓住他胳膊:“跑什么?”
“陈……陈总……”刘大勇脸色发白,“您……您怎么来了?”
“昨晚厂里出事,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刘大勇拼命摇头,“我昨晚在家睡觉,我妈可以作证!”
床上的女人也连忙说:“对对对,大勇昨晚在家,没出去!”
陈峰松开手,环视这个家。
家徒四壁,唯一的电器是台十四寸黑白电视机。
桌上摆着药瓶,空气里有股中药味。
“你母亲病了?”
刘大勇低着头:“肺病,治了半年了。”
“需要钱?”
刘大勇不说话了。
陈峰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数了十张百元钞票,放在桌上。
刘大勇和他母亲都愣住了。
“陈总,您这是……”
“这钱是给你母亲治病的。”陈峰看着刘大勇,“但我要听实话,昨晚厂里的事,你真不知道?”
刘大勇看着那沓钱,喉结动了动。他看看陈峰,又看看母亲,眼圈突然红了。
“陈总……”他扑通一声跪下了,“我对不起您……对不起厂里……”
“起来说话。”
刘大勇站起来,抹了把脸:“昨晚……昨晚确实有人找我,是‘猴三’,咱们这一带有名的混混,他说……说只要我带他们进厂,就给我五千块钱。”
“我……我母亲住院要交钱,我实在没办法……”
“猴三?”陈峰皱眉,“他真名叫什么?”
“不知道,都叫他猴三哥,贼精贼精的。”刘大勇说,“他是跟‘昌哥’混的。”
“昌哥是谁?”
“马昌,大家都叫他马老六。”刘大勇压低声音,“广州来的,做电器生意,手底下养了一帮人,猴三就是他的人。”
陈峰和萧文惠对视一眼。
马老六。
果然是广州那边的手伸过来了。
“他们进去了几个人?”
“五个。”刘大勇说,“猴三带头,还有四个生面孔,听口音……像是北边来的。”
北边来的。
陈峰想起周伟煌说的,韩世杰从BJ带了人过来。
“他们怎么知道厂里布局的?”
“我……”刘大勇低下头,“我被开除前,偷画过厂里的平面图,当时想卖给别的厂换点钱,但没卖出去。”
“昨晚……昨晚我给猴三了。”
萧文惠气得脸色发白:“刘大勇,你!”
“干你娘的!”耗子更是气得差点动手。
陈峰摆摆手,示意他俩别说话。
“猴三现在在哪儿?”
“不知道。”刘大勇摇头,“昨晚他们干完活就走了,说要去广州。”
“陈总,我知道的就这些了,您……您要报警抓我,我也认。”
陈峰看着他,又看看床上那个咳嗽不止的女人。
“钱收着,给你母亲治病。”他说,“但记住,这是最后一次,如果再犯,我不会留情面…而且,必要的时候,我让你干嘛,你干嘛!”
刘大勇愣住了:“陈总,您不……不抓我?”
“你母亲需要人照顾。”陈峰看向萧文惠,“萧姐,让他把昨晚的事,一五一十写下来,签字画押,耗子,看着他。”
刘大勇颤了下,却没敢反驳。
陈峰不再管他,走出棚屋。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
巷子里亮起几盏昏黄的路灯。
他在巷子口抽烟。
片刻后,萧文惠跟上来:“陈总,就这么放过他?”
陈峰抽了口支烟,“真正的对手在广州,马老六,韩世杰……这些人不解决,还会有下一个刘大勇,先给他记账,秋后算账。”
“那现在怎么办?”
“先恢复生产。”陈峰深吸一口烟,“其他的,一件一件来。”
烟头的火光在夜色里明明灭灭。
江州的晚风吹过来,带着初春的寒意。
陈峰抬头,看着满天星斗。
广州,马老六,韩世杰……
他一个不会放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