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谈在笑,襁褓里的司马迁似乎被感染了,也跟着笑。
闵知行看了看刘彘,刘彘也看了看闵知行,终是不发一言。
是么,你也觉得,权力争斗,尽是虚无。
当日,刘彘他们就要赶回长安城。临走前,闵知行给了一块金叶给司马谈作为信物,叮嘱他收好,不要让外人知道,他日如果来长安城,就拿着它到韩府,自然有人接应。司马谈自然是迂腐了一番才收下
。
马车渐渐远离夏阳县,车上的气氛有点沉闷,闵知行想逗下刘彘,没料到刘彘先开了口:
“闵知行,你懂黄老之道吗?”
啊?闵知行摸了摸脑袋,不好意思地说:
“不懂,没研究过。”
她以为接下来会被刘彘嘲笑,没想到刘彘却说:
“我也不懂,也不想懂,太后却信这个。”
嗯,窦太后对黄老之学是迷得很。
“刚才你那句话说得很好呢。”
啊?哪句呀?闵知行疑惑,我刚才说了很多话。
“想做就去做,你倒说出了我的心声。”刘彘淡淡扫了闵知行一眼,接着说,“是不是因
为无为而治的思想已经深入朝廷的骨髓,所以才明明有那么多的弊端却没有人愿意去破除?
明明有一腔热血、满腹经纶却不愿入朝为官?明明匈奴数次掠夺我大汉边境却只能一味用和亲去隐让?”
他是在以一个帝王的身份跟我说这些话吗?闵知行难得认真起来,在她还在想着自己那点破事的时候,刘彘已经站在另一个高度,他依然有着常人无法企及的贵气,像八岁那年见到他一样,只是那时的他
是想着如何逃开刘武的追杀,想着娶陈阿娇来巩固自己的储位。可现在,他想的却是朝廷,是家,更是国。
刘彘的形象忽然高大起来,他用带有坚定、不容置疑的声音说:
“总有一天,我要革除这黄老之学,要觅得天下良才,要教那匈奴再动不了大汉一草一木!”
这是来自王者的声音,振聋发聩。闵知行只觉全身血液沸腾,一个劲地往脑袋冲去。她仿佛可以看到,几年后,刘彘入主未央宫,指点江山,群臣跪拜,谈笑间,匈奴灰飞烟灭,何等意气风发!
只是,那时,自己已经不在这里。
想到这里,闵知行心里一阵黯然,不过,她还是不忘握住刘彘的手,刘彘也不推开,反而加重几分力。
刘彘是在表明自己的决心,这些都是与现行的政策背道而驰的,他需要得到支持,哪怕只是一个眼神,一个握手。
在路上,赵德说起,闵知行才知道原来韩嫣生辰第二天刘彘就快马加鞭赶来,竟比他们还快一天到达龙门县,然后展开部署。
闵知行奇道:
“你是太子,怎么可以随意离开长安城?”
“自然是偷偷的,况且有姬先生帮我断后。”
“可你不是在夏阳惊动了官府吗?”
刘彘投去一个看白痴的眼神,道:
“我是太子,自然有办法。”
闵知行不做声了,忽而她又大叫出声:
“糟!我忘记给嫣儿买礼物了!”
刘彘撇了她一眼,道:
“回到长安城买也一样。”
“怎么会一样呢?”就像你亲自从鼎湖山带回山泉水和在超市里买罐装鼎湖山泉水是不一样的。
刘彘忽然倾身靠近闵知行,声音很低:
“怎么不见我过生辰时你送礼物给我?”
呃,突然放大的俊脸,闵知行很不习惯,虽然刘彘才十二岁,还幼齿得很。她往后挪了挪,说:
“你是太子嘛,我的东西都是你给的,我总不能用你的钱送东西给你吧?”
“嗯,也对,”刘彘想了想,又靠近了几分,说,“你是我养的。”
什么叫“你是我养的”?怎么听怎么怪,虽然貌似是事实……
闵知行咽了下口水,转移话题:
“对、对了,你送了什么给嫣儿?”
没料刘彘神色一顿,深深看了闵知行一眼,看得她心里直发毛,然后退回去坐直了身子,一脸玩味地说:
“想知道吗?”
闵知行心里一咯噔,心里即时开了一围赌桌,该押想还是不想好呢?想还是不想,这是个问题。最后,她押定了,“想……”
刘彘贼笑,闵知行都看见他头上的恶魔角了,
“那本太子就偏不告诉你。”
“……”
车厢内一度沉寂。
“喂。”刘彘按捺不住了。闵知行不理,自顾自地玩着发尾。
又过了一会,刘彘再次出声,声音里多了一丝闵知行听不懂的情绪:
“闵知行,说实话,我一直都不明白为什么姬先生那么看重你,在我眼里,你一直都是破庙里的那个脏丫头。”
闵知行还是不理,依然玩着发尾,只是心里暗暗决定回到长安城前都不要和刘彘说话了。
“总是那么笨,当初练飞镖时连飞镖也拿不好,说的话也总是让人一头雾水。”
好吧,我的太子殿下,想数落我就尽管来吧,毕竟是“你在养我”,只是我拿不好飞镖的事估计是詹其告的密,回去有他好受!
“还老爱和我抬杠,明知道我是太子也不让一下,要是别人这样我早把他的脑袋砍下来了。”
闵知行不自觉摸了一下自己的脖子,动作轻微,却让刘彘眼里染上笑意。
“可那天,我却看到了你的另一面。”
啊?闵知行愕然。
刘彘一笑,思绪陷在那天雨夜:
“那天在司马家,你明知道危险还是去想办法对付那个少主子,在司马夫人要临盆时,你又临危不乱,迅速吩咐好一切,明明自己也才豆丁大,却能让司马夫人平安产下孩子。你让我,刮目相看。”
咦,老板在赞自己,是不是要加工资啦?
“所以,我,你,还有嫣儿,我们三个一起做好朋友吧。”
我没听错吧?和汉武帝做好朋友?闵知行很想问刘彘是不是秀逗了,但是这样又太煞风景,而且她也被刘彘现在身上所散发出的柔柔的、暖暖的气息所吸引住,于是鬼使神差傻傻地答了一句:
“好。”
刘彘顿时笑了,闵知行还没见他这样笑过,似乎要把路上娇艳的野花羞愧得垂头,把那太阳彻底赶回老家去。
就在太阳要回到老家,在大地洒下最后一道光芒时,闵知行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时间风云变色她恶狠狠地盯着刘彘,骂道:“坏蛋!”然后转过头去不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