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煦面露哀色,一字一句咬唇说道,“相信我,哪怕只相信这一次,我不愿眼睁睁看着你死!”
我需要一个坚定坚决,不容改变的确切答案!
眼前一片恍惚,想看清钟煦,却只觉天旋地转,难过的呻吟声从喉间传出,气若游丝,“你说我会死,我不信!”
不再多做争辩,他捧起井水送入自己口中,下一刻猛地俯下身子,我的煞白的双唇,将满口寒凉之水渡进嘴里
“你……”已没有力气踢打责骂,更没有心思害羞脸红,浑身疼痛的厉害,好似有万千淬毒的银针将我刺得遍体鳞伤,又仿佛一团团熊熊火焰侵入骨髓深处肆意沸腾燃烧,沁凉甘甜的井水徐徐注入喉间,似乎可以缓解那股莫名的疼痛
“你喝得根本就不是什么竹叶露,而是泡过草药的竹叶青”
“喝下了药酒!”
“是”一双关切的眸子目不转瞬地凝望,他颔首答道,“那酒是泡过金鞭七的,金鞭七又称为江边一碗水,是止血镇痛的良药,但只能外敷,如若内服会伤及五脏六腑,重者会不治而亡”
原来如此,我差点就一命呜呼,是不是该感谢他?
可是,他……
猛然想起他的所作所为,脸颊顿时红透仿佛枝头绚烂的桃花,不由分说一掌扇向他,恨道,“无耻小人,登徒浪子!”
他错愕不已,茫然不知所措地注视着我,“这又是怎么了?”
“你!”羞得无地自容,推开他,颤巍巍向前院走去
钟煦缓过神来,疾步追上,由身后揽住我的腰肢,似乎是在哀求,“妍妍别走,我……我喜欢你!”
我挣扎着,蓦地回首,冷冷一句,“快放手,否则我就喊人了!”
琥珀色的瞳眸亮得灼人,映着熠熠月华,清晰照见我的倩影,“不,今生今世都不会放手,我喜欢你那惊世绝俗的容颜,忘不了你那勾人魂魄的眼神”
“救命啊”一声惨叫逸出喉间,久久回荡在寂静的夜里……
片刻之后,灯烛火光大亮,北宁公主在寒山寺期间,守卫森严,寺僧与侍卫一齐而上,将我与钟煦团团围赚一时刀光剑影闪烁
一袭雪白身影大步而至,众人纷纷闪出一条道,抬眸望去,来者竟是无尘
惊慌失措地看着他,几乎想挖个洞穴躲起来,只听他淡然一笑,“钟煦艾好艳福!”
什么?不曾料到他会这样说,我怔了怔,迎上他的目光,与他对视……
钟煦无所畏惧,依旧揽着我的纤腰,扬声大笑,“无尘兄,你才是艳福不浅艾可以与北周名门柳氏结亲”
蹙眉不解地望向不远处的无尘,惊呼出声,“与北周名门柳氏结亲?”
钟煦附向耳边,轻忽一笑,撇嘴道,“你还真是孤陋寡闻,皇上下旨赐婚,让无尘远赴西京长安迎娶北周的名门淑媛柳湘湘”
什么?刹那间,心底一阵抽搐,浑身不住颤抖,直直盯着无尘,“他在骗我,对么?”
无尘不去看我,亦不答话,继续无视我的存在,他笑道,“夜风凉,各位还是早点安歇吧!”说着头也不回地疾步离去
他到底在逃避什么,欲追上去问个清楚,却被钟煦一把挽赚“怎么,还不死心,你心里有他,他心里却没有你,你只是他的过江卒子,一拿到皇上的圣旨,随即将你抛至脑后……”
茫然抬眸,只见他那琥珀色的眸光灼灼,欲将我生吞活剥般
“你……你不是他,你怎会知晓他的感受?”
“只要没有眼瞎,都看得明明白白,瞧得清清楚楚,只是当局者迷,你不知罢了!”钟煦幽幽而笑,长叹一声,“如若他心中有你,会让你做他的义妹么,会弃你于不顾么,会眼睁睁地看着我抱住你么?”
一连串的反问将我问得哑口无言,泪止不住滑落,一滴滴,宛若断了线的珍珠……
拽过胳膊,钟煦强行将我送回房间,嘱咐玉瑶几句,径直出门离去
小丫头见我哭得稀里哗啦,柔声问道,“姑娘,您这是怎么了?”
与她抱头痛哭,声嘶力竭,“他是棋子,我也是棋子,为何就不能理解我的感受!”
不知过了多久,东方渐渐泛白,已没了气力张嘴,任凭泪水无声息地流淌……
虚掩的木门被人推开,钟煦端着一碗米糊似的东西大步而来,挨着我坐下,将瓷碗送到唇边,厉喝道,“快喝下去,可以保护你的五脏六腑”
“不要!”有气无力地推开他的手,一字一句顿道,“泪已干涸,心已死,勉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怎么,想死?”他不辨喜怒,将瓷碗搁在高几上,按住袖口一抽,取出一把寒光冷冽的短剑
“你……”我目瞪口呆地盯着钟煦,没想到他还身藏暗器,看来最不可小觑之人该是他!
他似笑非笑睨视,将剑柄递到我手中,冷冷一句,“快拿着,死只不过是一瞬间之事,早死早投胎,就让你母亲含恨九泉,让那些仇人逍遥快活!”
“铛”的一声,我挥手打落短剑,探身夺过瓷碗,仰首喝下
“这才乖哦!”他撇嘴一笑,满脸欣喜
“咳咳咳!”喝得太猛太急,浓郁的药味呛得干咳不止,那米糊入口如黄连一般,不禁惊问,“这是什么,好苦!”
“嘘!”他用指尖点上我的唇,一本正经地附耳低语道,“这是千年血兰,有起死回生之功效,我去后山花圃偷的,千万别让那些恼人的和尚知道了”
瞥他一眼,我破涕为笑,“你艾还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归期已至,北宁公主一行人离了寒山寺,朝着建业方向而去
虽说是行得官道,仍旧颠簸不堪,感觉浑身骨头都快颠散架了,早知如此,就该与侍卫们一齐策马而行
与大长公主同坐一车,见我一脸痛苦的表情,她温柔地抚上我的额头,问道,“孩子,不舒服么?”
胃中一阵翻江倒海,面色煞白,“我……有些头晕”
隔了车帘,公主唤道,“秋月,去取本宫的药盒来”
车骤然而停,无尘掀帘关切问道,“母亲,有事么?”
接过秋月递来的药盒,公主用指尖挑了少许药膏,涂抹在我的太阳穴上,轻轻揉搓,淡然笑道,“是妍妍,或许是晕车”
无尘离我不过三步之遥,我蜷缩在车厢的角落里,哀哀望定他,他却熟视无睹,不曾看我一眼
竟是如此无情无义,我有些想不明白,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他为何对我视而不见,为何对我不理不睬,为何对我冷若冰霜?他曾经遁入空门,曾经诵经念佛,难道一丁点儿恻隐之心,一丁点儿仁爱之意都不曾拥有么?愈来愈厌恶他,愈来愈憎恨他……与之相比,钟煦要好许多,至少他关心我,一心一意待我,让我感觉很温暖
泪,一滴滴滚落。
有些瞧不起自己,不知为何最近我越来越爱哭,泪水似乎延绵不绝,无论如何都不能干涸
“还难受么?”见泪流满面,公主将我搂在怀中,盖上织毯,劝慰道,“睡一会儿,很快就到建业了”
车辚辚,马萧萧,倚靠着她,我缓缓阖上眼,只觉得浑身寒若霜雪,前途未知,未来黯淡无光
我的选择正确么,不止一次问自己?
去建业,似乎踏上了一条不归之路,永永远远都不能再回头……
车入城门已是傍晚时分,我好奇地撩起车帘向外观望,只见街道纵横交错,大路宽阔笔直,店铺繁华林立,行人接踵摩肩,酒肆茶寮,花楼香坊,应有尽有
这就是建业么?大陈的帝都!
见我如痴如醉地欣赏着街景,大长公主淡然而笑,“今日有些迟了,先同本宫回府,明日再进宫面圣”
复行了很远,车驾终于在一处幽深宅院前亭,绘金嵌玉的朱漆大门缓缓开启,一卷艳红羊毛地毯从正厅一直铺设至大门外,仆人侍女皆已跪在行道两侧,毕恭毕敬迎接北宁大长公主凤驾
步入正厅,稍事休息,随意用过饭菜之后,公主唤来一位年长的仆妇,对我轻言细语道,“这位是秀芬姑姑,曾经伺候过本宫的母亲孝宜皇后今后,你就跟着她学礼仪规矩,学针黹女红,需要添置什么衣衫首饰也都同她讲”
起身行大礼,我低低一语,“妍妍见过秀芬姑姑”
公主笑了,抬手拂上我的脸颊,“傻丫头,你是主,她是仆,无需见礼”
我愣了愣,羞赧低头,小声说道,“她年长,是长辈,理所应当恭敬些”
秀芬姑姑面带微笑,端过桌上的茶盏递与公主,称赞道,“公主,这位姑娘心眼真好,您慧眼识珠,果真没有挑错人!”
公主探手握住我的指尖,朱唇微启,亲热万分,“从今往后,你就是本宫的女儿,这儿就是你的家!”
很多年不曾呼唤那陌生而又神圣的词汇,我有些不知所措,停顿了许久才幽幽一声,“母亲大人!”
“真是可人的孩子!”长公主笑意深浓,关切道,“一路颠簸劳顿,早些安歇吧!”
跟随秀芬姑姑去往西面厢房,那是一处幽静的庭苑
“今后,您就住这儿,缺什么少什么不妨直接吩咐老奴”秀芬姑姑客气道
“那玉瑶与映雪呢?”
“玉瑶依旧留您身边伺候,至于您的六姐,公主将她安置在别处居住”
原来如此,心中暗想大长公主还真周到呢!
“您先休息片刻,老奴为您预备热水沐浴更衣”说完,老者便缓步离去
偌大的房间内,只留我一人,玉瑶也不知去向何处,倚坐在榻上,我好奇打量四周,陡然一惊,重重帘帷之后,似乎隐匿一袭人影……
不觉惊呼一声,“谁,是谁在哪儿!”
只听有人吃吃笑道,“怎么,才几日不见就不认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