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尘拽了拽我的衣袖,提醒道,“母亲,妍妍有份礼物要献给您!”
我缓缓起身,从玉瑶手中接过一卷轴,在她面前小心翼翼展开,“这是奴婢亲手誊写的妙法莲华经,消您能够喜欢”
“这字写得好,颇有王右军的风仪,你似乎很懂本宫的心”她纤长的手指覆上我的手背,笑意盎然,轻言软语道,“不仅字好,这经文也应景,你就宛若那纯洁清净的莲华,不曾沾染一丝一缕的尘埃……”
无尘似乎心情大好,扬声笑道,“孩儿选的人怎会有错!”
“秋月”北宁公主轻声呼唤身畔立着的侍女,附耳吩咐数语,侍女躬身退下了
不一会儿,秋月引着一位年轻女子进来,无尘含笑瞟我一眼,“你看那是何人?”
茫然地审视着眼前宫装高髻的女子,那是一张陌生的脸,淡淡的娥眉紧蹙,明净水眸含愁她是何人,我并不认识……
“她是……”
凤眸一转,北宁公主笑意深浓,“难道时间久了,就不认识了么,本宫得知你与六姐王映雪失散,特命人将其寻回”
她是我的六姐王映雪?
似乎……不是……
不明白为何会这样做,不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只是不愿看见眼前眉目含愁的女子被人当成冒充他人身份的骗子,缓步上前,张臂将她抱赚幽幽一句,“六姐,我好想你!”
那人一愣,颤巍巍抬起手,抚上我的后背,泣不成声道,“我的好妹妹,终于见到你了!”
姐妹相认大团圆,看在眼中,乐在心里,无尘双手合十,轻声念道,“拜神求佛多了,佛祖自然就会保佑!”
不知不觉已是正午,住持方丈派人送来可口的斋饭,北宁公主留我用饭,还亲热地拉我与她同坐
席间,无尘借着斟茶夹菜的工夫,附耳悄声道,“帮你寻回了王映雪,你似乎不再需要我的秃头了!”
我嫣然巧笑,轻声吐出两字,“谢谢!”
用过斋饭,躬身告退,带着所谓的王映雪回到西厢
关门掩窗,目不转睛地直视她,压低声音,质问道,“你究竟是何人?”
她看着我,一声不吭,只是哭
望着她凄楚的泪水,我怔了怔,不知是该责怪,还是该安慰,取来帕子递与她,“只想知道你是何人,真正的王映雪又去向何处”
她一边拭泪,一边哽咽道,“我叫香兰,爹娘早死,九岁就被叔父婶娘卖到秦淮的花船上“些日子,公主府四处张榜寻人,干娘见有赏银,便让我冒名顶替……”
“原来如此”眸中一片氤氲,哀叹道,“同是天涯沦落人,各有各的不幸之处”
“姑娘!”她扑通一声跪下,拽住我的衣袖,哀求道,“求您不要告发我,留在您身边即使是为奴为婢也比回那见不得人的地方强!”
“快起来!”探身将她搀起,用衣袖抹去满脸泪水,“方才在大长公主面前没有道出真相,今后也不会难为你,从此往后,你我就以姐妹相称,我是妍妍,你就是王映雪!”
“好动听的话语,好动人的姐妹相认,赚足了观者的眼泪”一句不合时宜的,冷冰冰的话语钻入耳膜,瞬时冷却火热的善良之心
蓦地回首,只见深绿色的垂幕后隐着淡淡人影,冷哼一声,“钟煦,不要装神弄鬼了!”
他大大方方趿鞋而出,瞥眸望向不知所措的香兰,地笑,“好漂亮的六姐呀!”
“放着正人君子不做,非要做那藏头露尾的小人,还真是可恶!”
他上上下下打量我,勾唇一笑,意味深长,“见了大场面,就连说话的语气都不同了,可惜艾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大家闺秀!”
一听这话,我顿时恼了,“你居然卑劣到偷听别人的讲话!”
他抬眸看我,目光迷离,“陈子芸那么喜欢你,必定会挑你做儿媳妇,只是不知林无尘有没有那个福分了”
怒目一瞪,冷冷瞟他,“你什么意思?”
“不知他何年何月才会还俗归家!”钟煦话锋一转,逼视着我,白皙的指尖抚上胸前的翠玉,“碧玉配佳人,如若喜欢他,在这样的大日子里,为何不穿他为你选得纱裙,偏偏要挑我选的这件,你敢说心里没我的一席之地么?”
陡然推开他,横眉怒对,“你是不是疯了?”
“我是疯了!”语气变得莫名冷冽霸道,他指了指我发间的珠钗,“别忘了,你是我的人!”
“你……”熊熊火焰般怒气难以遏制,迅速扯下身上的翠绿华服,重重掷在地上,“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香兰?”钟煦忽然伸手抬起她的下巴,淡淡一句,“告诉这位妍妍姑娘,谁是秦淮的林二爷”
“林二爷!”香兰面色惨白,战战兢兢,“奴婢……不知道……”
“是么?”钟煦猛地出手,将她的领口拉至肩头,雪白肌肤袒露的同时一块巴掌大小的焦黑烙印跃入眼底
我上前护住香兰,厉声道,“她是我姐,你不能这般对她!”
“你懂什么?”钟煦冷冷看我,眼中似有锋芒掠过,“十里秦淮,六朝金粉,那真正的王映雪说不定早就被林二爷玩腻……沉入河底了”
心头发寒,我不住战栗,“不会,绝不会这样!”
一双琥珀色的瞳眸映入眼底,钟煦似笑非笑道,“帝都建业,有谁不知林二爷的恶名,他不是别人,正是林无尘的弟弟骁骑将军林永泰!”
最近十日,无尘很少见我,大部分时间都陪伴在母亲身侧,玉瑶私下嘀咕,“大师怎能将您撇在一边,不闻不问呢?”
我总会笑着说,“难得母子相见,多陪陪也是应该的”
春日里,绿杨烟柳,朗日碧空
闲来无事,便让玉瑶研墨铺纸,预备抄诵经文
香兰轻推木门,袅袅而至,手持一只素色燕形纸鸢,浅浅微笑,“姑娘,帮奴婢提几个字吧,这白绢纸鸢太素净”
相处多日,渐渐熟识,话也多了,她比我大三岁,亦是姑苏人士
笑眸弯弯,我接过纸鸢,翻来覆去欣赏,“你做的,很精致呢!”
她微微点头,哀叹一声,“小时候经出来玩,很长时间没碰了,生疏了许多”
“草长莺飞,趁东风,放纸鸢,从前母亲也经炽我放纸鸢……”说着声音有些哽咽,眸中莹然闪着泪光,提起银毫,信手几笔写道:春在城外芳草路,梦回人远许多愁
“您的字真漂亮!”香兰轻轻呵气,吹干上面的墨迹,“奴婢去放纸鸢,您去么?”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一时心血来潮,颇有兴致地跟着她出了门
前脚刚迈出门槛,玉瑶便追了出来,将一方青色披帛搭在我肩头,“今日风大,还须多穿些,要钟煦与您同去么?”
“不必了”冷眉一横,重重抛下一句,“我烦他!”
出了山门,径直去往河边,寻了一块空地,将那纸鸢高高扬起,香兰扯住丝线抖了抖,那轻盈的燕子便扶摇直上,翱翔蓝天
绿草萋萋,碧水溶溶
与香兰席地而坐,相互倚靠,庆住丝线,抬首饮随风起舞的纸鸢,不禁有感而发,“即使飞得再高,也摆脱不了丝线的牵引,自由自在翱翔天际,可望而不可即,永远只是一个瑰丽的梦”
一声脆响,疾风掠过竟将丝线硬生生崩断,那燕子一头栽下云霄,落在不远处
倏地站起,我提起裙角,急急朝纸鸢跌落的方向跑去
刚上大路,一阵马嘶蹄鸣侵入耳中,瞥眸瞧见大队人马疾驰而至,卷起烟尘滚滚
香兰扬了扬手,跟在身后厉声唤我,“姑娘,别去……”
琥珀明眸映入眼底,勉力睁大朦胧双眼,想将他看清楚,不禁一惊救我之人竟是钟煦!
推开箍在腰间的手臂,我冷冷瞪他,“你居然跟踪我!”
他似笑非笑道,“多亏跟着你,否则你早就变成马蹄之下的冤死鬼了!”
满不在乎地冷睨他,我俯身拾起被马蹄踏得稀烂的纸鸢,哀叹一声,“出尘脱俗的燕子,惨死在一帮畜生的蹄下,真是可怜至极!”
“啪!”当空一声鞭响,瞬时颊上多了一道血痕
我猛然抬眸,不畏不惧的直视马上之人,“马是畜生,难道人也是!”
那人再次扬鞭而下,怒不可遏地吼道,“这是哪里来的野丫头!”
“慢!”钟煦冷笑一声,挺身而出,单手挽住鞭子,轻轻一拽,将那人拉下马来,“这儿是姑苏,不是建业,我劝林二爷还是好自为知!”
林二爷?乍闻此语,心头一阵抽搐,眼前飞扬跋扈的男子居然是林无尘的弟弟林永泰
见他跌落马下,凶神恶煞的随从冲了上来,抽刀相向,“大胆刁民,胆敢……”
林永泰微微抬手,止住随从,狼狈不堪地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冷眸一瞥,笑道,“想不到小小姑苏竟藏龙卧虎,匿着这般一等一的高手,如若不是要事在身,本将军定会与你切磋一番!”说
完转身跃上马背,带着随从策马疾奔而去
原来钟煦的身手这么好,联想到初遇时他的不济之态,一时犯起迷糊,弄不清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他攥住我的胳膊,不悦道,“走,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