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过得很快,蒋瑾州出院那天,我们一家人都去接他,我妈胜情邀请蒋瑾州去我家吃饭,我在一旁推我妈:“妈,人家现在还只能喝粥。”
妈妈满不在乎,继续释放着她的热情:“我熬粥的手艺一绝,蒋妈一定要来赏光!”
我站在我妈身后,扯了扯她的衣服:“妈……”
我妈回头骂我:“你这孩子老是拉我做什么?当时要不是你人瑾州能住这么久的院?再说,他可是你弟的救命恩人。”
说不定人家根本就不屑。
蒋妈妈婉言拒绝:“医院有事,走不开,改日再带着瑾州拜访。”
我妈见他们要走,跑过去送,拉着我一起,看着蒋瑾州和他妈妈上了宝马车。我妈眼里放着光,车一走,我妈就带我去了菜市场。我家八百年不上一回菜市场,原因是我妈嫌菜市场的菜都是打过农药的,吃进去影响健康。就有了在我家的顶楼自建了一个菜园,种了些蔬菜瓜果,不过由于用粪便做肥料,导致寄生虫横生把全家吃进了医院的这一幕,我妈就让姥爷多种些蔬菜,一有空就回家拿。
我妈在菜市场挑挑捡捡半天,择着菜,顺手挑掉一些焉了的叶子,开始讨价还价:“老板,你这菜不新鲜了呀?”
老板一看,将底下压着的菜翻上来说:“我这今天刚摘的,都是新鲜的。”
我看着我妈一边偷偷将外层的菜叶子剥了一边讲价:“你这都有点老了,卖多少钱一斤啊?”
老板有些不耐烦,挥挥手指比出两根:“两块,便宜一点卖给你。”
“老板,两块太贵了,你看这菜也不新鲜了,我多买一点,你一块卖给我!”
老板当然不愿意,这亏本买卖谁想做?但我妈讲价一绝,有一招她屡试不爽。我在一旁拉拉我妈:“妈,我听对面那家阿姨说你多买一点可以便宜一块钱,”我又放低声音,故意提防菜摊老板,“妈,要不我们走吧。”
我妈开始了她的表演。
一个小时软磨硬泡下来,我妈提着她的战利品在菜市场大妈群里昂首挺胸的带着我回了家。我看看那可怜的菜摊老板,手里重重的青菜,掂量两下,发现最下面还躺着一颗小土豆。
回家我妈就熬了青菜猪肉粥,叫我给蒋瑾州家送过去。一回生,二回熟,我提着保温盒就往蒋瑾州家跑,隔壁家的疯狗又出来乱吠,我在一片嘈杂的声音里穿过,只有蒋瑾州家外面最清净。
这回,老头不在。我熟练的开了小门,经过院子,摁了门铃,蒋瑾州来开的门。
蒋瑾州垂眸看了一眼我手里提着的东西:“这是什么?”
我说:“我妈特意做的青菜瘦弱粥,可好吃了。”
蒋瑾州把手从门把手上拿下来,转身进了房子。我换了鞋,他家里没人,只有他一个人守着这偌大的房子,他拿了特定的餐盒过来,将粥倒到碗里,开始喝了起来。
他吃得很快,像饿了很久。我看到他家有一面墙上全是颜料,出于好奇我问道:“这些都是你用来画画的?”
蒋瑾州点头,问我:“喜欢吗?”
我有幸见过蒋瑾州的画。黑森林里羽翼残败的乌鸦、乌泱泱人群里逆行的奔跑少女、黑色向日葵……他喜欢用灰黑白三个冷色调画任何东西,那面墙上色彩艳丽的颜料他几乎没动过,我觉得很漂亮。其实那个时候的我对画画的兴趣并不浓厚,只不过是因为我喜欢看蒋瑾州画画的样子,所以我骗了他说我喜欢。一句我喜欢,蒋瑾州送了我一墙的颜料,我也有了人生第一个追寻的梦想。
他状态好的时候会带我一起出去采风。他喜欢坐在河边画画,我天生好动,一刻也静不下心来,总想着河里的鱼,天上飞的鸟,地上爬着的蚂蚁,没两下我就坐不住,跑到河里去抓小鱼。弄得浑身湿漉漉的回家害得蒋瑾州跟着我一起挨骂,挨骂的时候我偷偷看向蒋瑾州,他竟然在偷笑。
我妈拿着搓衣板让我跪上去:“你自己跟我说好的出去画画,骗我就算你厉害,女孩子家家的跟个男生一样跑到河里去疯闹,去年你三阿公家那小孩淹死在里面你还没长记性,还要跑去那玩!”
胡秋梅女士越说越起劲,抄起手边上的鸡毛掸子就要过来揍我,我赶紧躲到蒋瑾州身后去,绕着他转,边躲边求饶:“妈!妈!妈!我知道错了,我下次再也不去了!”
我妈一听还有下次,撸起袖子指着躲在蒋瑾州身后的我:“你还敢跟我说有下次,瑾州你别护着这个臭丫头,看我今天不打死她,还敢给我躲,真是反了她了!”
周一刚好放学回家看到这一幕,扔下书包过来拦住胡秋梅女士:“姐,你赶紧给妈认个错!”
我这驴脾气说来就来,明明刚才我已经认过错了凭什么还要我认错,我偏不:“我又没犯大错!”
“发了你周末!”
“我怎么就养了你这么个白眼狼!”
胡秋梅女士一鸡毛掸子飞过来,那一刻,彷佛时间静止,时间过得格外的漫长。蒋瑾州被我妈一鸡毛掸子爆头,他“哼”出一声,往后倒去,我赶紧上去扶住他,我妈愣在原地慌了神,周一也不知所措,唯一一个还清醒的人从外面回来,收拾了这场闹剧。
蒋瑾州躺在病床上,我妈坐在椅子上祈祷,我跟周一像两个罪犯站在床尾,一言不发,
还好蒋瑾州没什么大事,只是额头上的淤青格外怖人,导致他晕倒的原因是因为周围环境太闹腾,稍微让他的血压飙升了那么一下。他家里打了电话过去,蒋妈妈也只是派了护工过来照看,蒋瑾州的父亲也只在那天漏过一次面之后,我们再也没见过他。
晚一点,病房里只有我跟周一在,蒋瑾州才睁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我紧张看向他:“你没事吧。”
蒋瑾州靠在枕头上,语气平淡:“没事。”
我跟周一松了一口气:“那就好,你饿了吗?”
蒋瑾州:“嗯。”
我起身:“我给你去买饭。”
……
我跟周一在病房待到很晚才回家,第二天周一和我都要去上学,不敢待到太晚。回去的路上,周一告诉我蒋瑾州根本就没被我妈砸晕。他直接晕倒,能够很快速的解决这个问题,于是他就顺势倒了下来,反正后面有我接着。
“可真狗哇!”我感叹。
周一反驳:“姐,人家瑾哥哥救了你,你怎么还骂他呢!”
我嘿嘿笑出声:“我这不是骂,是夸。”
周一翻了个大白眼,表示对我很无语。
从这以后,我对蒋瑾州也更加殷勤了起来,只要是他的事情,基本上我都会帮他。不过他没什么事情让我帮。
唯一的就是让我帮他记笔记。
初中升高中那会,我成绩不好,上不了这边的重点高中,但蒋瑾州已经在家里开始学习高中知识,他还比我小一岁,居然要跟我参加同一场中考。
托他的福,我的美术天分在中考那年被充分的发掘,只参加了宁城一中的入学考试。有了蒋瑾州对我的魔鬼特训,入学考试完全没有任何难度,那段时间白天去学校上学,晚上去蒋瑾州家补习。他家里常年四季没什么人,我得知那个老头是蒋瑾州的爷爷,一个月前脑中风送进了医院。
我第一次在外面留宿就是住在蒋瑾州家。相较于我家那栋麻雀屋,他家显得非常大,不过蒋瑾州似乎更喜欢待在我家。
我不理解。
我不理解蒋瑾州很多地方,比如他喜欢在衣柜里睡觉,从没睡过床。
他房间里的衣柜很大,他平日里总穿一件黑色连帽卫衣,而他的衣柜里,黑色连帽卫衣只有两件,其余的都是看起来很华丽的衣服,摸起来面料非常舒服。衣柜的最下方,是他精心布置的“床”,狭小的空间,四周都包裹着,柜门一开,暖黄的灯光就会打开,看起来倒是特别温馨。
我睡在蒋瑾州的床上,夜里熄了灯,柜门却打开了。
蒋瑾州问我:“你怕吗?”
他的床很大,特别软,我脑袋一沾到枕头就昏昏欲睡,这么舒服的床还谈什么怕不怕,裹在被子里意识逐渐模糊,有一搭没一搭回他:“不怕……你怕吗?”
“我把柜门开着。”
“好。”
“周末,怕的话就喊我。”
“好……”
过了很久,声音消失了我才彻底进入梦乡。
我睡得特别香,蒋瑾州也睡得特别沉,我醒来的时候,发现他睡在床边的地毯上,盖着被子,呼吸缓慢而绵长。窗边纯白的帷幔轻轻飘起,凉意让他缩了缩,翻了个身,光打在他脸上,白得近乎透明。
他的指甲很少有血色,被他压在脑下有些轻微泛紫,我趴到床沿,去拨他的手,结果因为被子太滑,整个直接连人带被压了下去。
蒋瑾州被我吓醒,我一半身体在床上,一半在地毯上,虽然地毯很软,但我还是被摔得眼冒金星。蒋瑾州还处于刚刚睡醒,有些犯懵的状态,看清是我摔了下来,起身过来捞我。
我伸手示意他:“没事,我自己可以。”
我像一条蛆,重新拱回了床上。
蒋瑾州望着我,他的脸意外的很红:“你刚才……”
我满脸问号:“我刚才怎么了?”
蒋瑾州干咳了几声,转过身去,耳朵也出奇的发红:“我看到了你的后背……你你……唉……”
我体内的肾上腺素飙升到了极点,脸也烫得厉害,我把被子蒙在脑袋上,支支吾吾说:“蒋瑾州,你都看到了?”
他半天没出声,我以为他已经离开了,掀开被子出来,发现他还站在原地没动,我努力平复住自己跳得厉害的心脏,试图说服自己这没什么,只是被他看到后背而已,谁没有个后背呀!
蒋瑾州突然就转过身望着我,我大气不敢喘一口,听到他说:“你……今天不用上学?”他咽了一口口水,看得出来他比我还紧张,我就顺势借口要迟到了,赶紧溜了出来。
洗漱完就去上学了。
上到第四节课,我就在教室门口看到了蒋瑾州从门口走过去,我们班女生的视线全都被他吸引了过去,我撇撇嘴,有什么好看的,不过就比我们学校校草蒋牧好看那么一丢丢。
同桌何沁拿胳膊肘猛戳我说:“周末,周末,外头那个帅哥在看我哎!”
何沁的发言瞬间引得其他女生小声唏嘘。
“帅哥只是往周末这个方向看了一眼好吧!”
“何沁,你又搁那犯什么花痴。”
何沁撑着脑袋,心也跟着飞了过去,我看她魂都快被勾没了,才想起来问我:“你知道他哪个班的吗?我怎么在宁城中学没见过他?他叫什么名字?”
我摇摇头说了句不知道。语文老师在台上讲起“金屋藏娇”的典故,想起早上发生的事情,我莫名觉得,蒋瑾州就是那个“娇”,而我是藏“娇”的刘彻。
铃声一响,班上女生就越发的躁动了起来,一窝蜂往外头跑,我也在语文老师疑惑的目光中,从她的身前挤出了门外。蒋瑾州就在教学楼下,周遭有老师的陪伴,我们都不敢太靠近,很快他们就发现了我们,蒋瑾州也在人群里一眼就捕捉到了我的视线,目光相交,短暂的,没有目的地点头,他就在老师的带领下,快速的消失在了教学楼前坪。他一走,走廊里一片议论声,我听着这些声音重新回到了教室。
就连常年蜗居在自己教师不出来制造混乱的蒋牧都站在走廊上,看着蒋瑾州离开。
我从没将蒋牧跟蒋瑾州联想到一起,明明他们都姓蒋,明明都这么明显了,我还是不知道。
仍旧没有一个人打听到了蒋瑾州的名字,就连有名的八卦王小喇叭都闭口不提,我也就没多嘴。尽管有人看到我出入过那栋“鬼楼”,也没人怀疑过我,跟蒋瑾州认识。
真正让人关注到我还是因为蒋牧。
蒋牧在学校学习成绩好,全校女生公认的校草,常年霸占年级第一,从没跌过神坛。堪称为天才少年的大神有一天,他找到了我这个平平无奇的小菜鸡,在四下无人的礼堂后台,拦住了我的去路。
在此之前,我们从没见过面,也互相不认识对方。有一说一,蒋牧真的好帅,不愧是宁城中学的大神。
我们八竿子打不着,我应该没得罪这尊大神才对呀?
蒋牧拦着我,一米八的个子,我就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颤颤巍巍:“大大……大哥,找我有……有什么……事事吗?”
周末你就这点出息!
舌头打什么结?
给我捋直了说话!
蒋牧面无表情:“你跟我哥什么关系?”
“啊?”我认识他哥哥?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蒋牧解释:“蒋瑾州是我表哥,所以,你跟他怎么认识的?”
我松了一口气,还好这蒋牧不是来揍我的。在此之前,我从没想过蒋牧是蒋瑾州的表弟,明明两人都姓蒋,明明已经那么明显了,我还是不知道。
我说:“上补习班认识的,有……有问题吗?”
这时候,幕布外传来若有若无的女声,是排练的同学们来了,蒋牧往外头瞥了一眼,斜睨着我:“离我哥远一点。”很快,他就走了。
我从幕布后钻出来,安然跑过来将我拉到一旁,一脸八卦:“周末,你老实交代,蒋大男神怎么会跟你从同一个地方钻出来?”
我坦坦荡荡回她:“没什么。”
安然死追着我问:“周末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老实交代!”
她开始无端猜测:“蒋大男神是不是喜欢你?”
“别瞎说!”我气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