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凛。”我余光中犹可看见远处亭中的小公子,我上前两步挡在封凛身前。
深吸一口气,趁他还未反应过来。我踮起脚尖,唇轻飘飘地从他侧脸蹭过去。
“你说,那小公子还会娶我么?”我偏了偏身子,正好看到湖中央的亭子里。左相府的小公子眼神呆滞,坐在黄梨八仙桌前手脚无措。
“你……”封凛想要推开我,将要伸出的手又收回去转而往后退了几步。
“除了你,我谁也不嫁。”语罢,我拂袖离开。
转身间,银质发扣啪嗒掉在青石板上。发丝松散垂在肩头,我径直离去。
眼眶突然间酸涩起来,一直酸至心底。我抬手抚过脸,才愰觉冰凉一片。两旁垂柳也凝固着发乌色,忽而草木皆枯。
君既已到我心上,又何必退我万丈。温府上的表公子永安小侯爷要出征羌族了,消息传遍京城大大小小的角落。
“羌敌未退,何以家为。”朝政阁上一句话,不知道京城又有多少名门闺秀碎了一地的芳心。
封凛领十万大军前往颖川时,正值暮春。宫门直通城门的大街上,他一身盔甲寒光凛冽,银冠束发,鲜衣怒马好不威风。
送行的百姓熙熙攘攘,一直延伸的城门都没有断绝。
大军浩浩荡荡一路行至城门,封凛勒马缓缓回头望去。
老少妇孺,权贵名臣皆在。远处温大人携夫人对他抱拳一笑,独独不见了那抹青影。
封凛紧握缰绳的指节发白,浅褐眼眸却依旧毫无波澜荡漾。
风吹落城门的海棠花,封凛下意识地伸出手接住,浅色芳菲稳稳留住在手心。
他摇摇头,张开手掌想要扔回风里。一阵风扬起,花却倚着风又回掌心,恋恋不舍缠绕于指尖。
封凛一怔,随即扬了扬眉宇,甩手抛去那朵娇嫩嫩的海棠,没有丝毫犹豫不舍。
海棠被风卷着,四处飘零。
他眉目一凛,策马前行。
“姐姐。”温江卉怯怯出声。
我站在城楼上,远眺那愈行愈远的少年将军,当真是气宇轩昂。
“怎么了”趁她不留意,我掩在青袍里的指端微动,几缕碧色光华翻飞到城楼上空,光华流散覆盖了城门的天边。
天仙狂醉,乱把海棠揉碎。无尽芳菲扶摇直上,若朝霞云雾飘渺着。
“吉兆啊……”
“天佑我朝,此战必胜。”
高耸的城楼下,万民臣服跪拜。
温江卉呆傻地杵在原地,半晌拍着手,极没见过世面地大喊:“姐,快看啊。”
众人皆沉醉在这异象中,独我望着大军最前方的封凛。
为君铺一路云霞为贺,望这山河如君所愿。浣花纸上有淡淡桃花香,浓墨勾勒出的簪花小楷清雅极了。
我放置好手中的狼毫笔,细细吹干纸张上的字迹。
“啊!”卧在贵妃塌上研墨打盹的温江卉惨叫一声,失手打翻了砚台。
我抬眼看她一身墨汁狼狈,不禁嗔道:“冒冒失失的。”
夫人身边的侍女跑来,趴在她耳边不知低语了什么。
我正折叠好信纸,锁进紫檀木架上的锦盒里。
温江卉乍地从榻上站起来,顺手又拂落了茶盏。鸢尾白瓷杯扣在她的下裙上,茶水混着墨汁煞是鲜艳。
瞧着她穿着的那套姜黄罗裙,我突然有些后悔,早知不该把今年的枫露新茶拿出来了,白白糟蹋了啊。
温江卉拎起脏污的衣裙,慌慌张张地扑到我书桌上:“姐姐,陛下要派我父亲兄长出征。”
出征?
三日后,温老将军与其长子温江北,领三万军往颖川支援。
三个月后,温江北寄来封密信给温夫人。
颖川情况并不好,封凛去的前两个月,羌敌被连连击退。就在羌敌退至祁衡连山北时,敌方首领似乎对颖川形式了如指掌,接连反攻。
早在一月前,封凛就被羌族的毒箭刺中了臂膀。
大敌当前,军心不可动摇。封凛却毒性逐渐发作,高烧不退昏迷不醒。羌毒剧烈,带去的几名名军医也束手无策。
皇帝派去的御医皆被羌人挡在了祁衡连山外,徘徊了半月还未到达。
“娘,不如再让陛下给表哥派些御医去。”温江卉急红了眼眶。
温夫人秀眉紧锁,纤长的手指泛着玉色。捻起薄薄信纸,放在跳动的火苗上。
火光摇曳中,信纸蜷缩燃成灰烬。
她脸色愈加暗淡,嘴角勾出一丝苦笑:“不,可。”
我垂下眸子,细细摩挲着袖口上的竹叶。纵将皇宫的御医都派去,结果也是一样的。
羌族奇毒以带剧烈毒性的虫草淬炼而成,羌人素来心狠,只要炼成便不会配有解药,岂是京城的御医可解的。见到封凛时,正是秋末。这场战争,持续得已经够久了。
他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瘦了不少的脸庞轮廓更加凌厉。
“咳咳……”躺在榻上的他猛烈咳嗽起来,咳得脸上倒一时有了血色。
我没忍住笑出声来,封凛在我面前一向风光从容的很。这般狼狈的模样被我看见了,且不将他羞死了。
许是战事紧迫,这时封凛的帐篷里倒也无人。颖川的秋远比京城的寒冬要冷得多,塞外的风雪声将这片大地淹没。
寒意透过厚重的门帘渗来,封凛咳得愈加厉害。
我扯过一边黑金斗篷给他盖上,坐在床上托腮端详了他良久。
“阿宁……”他微掀睫羽,朦胧中轻轻唤我。
我本想出言奚落他两句,封凛好似还未清醒。半睁半露着浅褐瞳孔,茫然地瞧着我。
浅色眼眸幽深纯粹,直教我心软。果真是矫揉造作的男人,我暗骂一句。
我伸出食指勾住他的手,莹白光华带着暖意从指尖渡过去,源源不断地像在填一个无底洞。
终于他皲裂的唇渐渐有了血色,我收回手指,身子都有些飘飘欲仙的感觉。
“呐,毒给你解了。”我戳了戳他臂膀,也不知道封凛会怎样谢我呢。
我救了他的命,那他不就是我的人了嘛。
不过若是他以身相许,怕也没有机会了。
封凛眸子里迷蒙薄雾散去,手指渐渐回温。
我起身离开,蓦然被他拉住手。他手中攥着个坚硬冰凉的东西,咯得我手心生疼。
我俯下身子,将封凛的手指一根根扒开。银色发扣从他手心掉出来,发出清脆一声响又咕噜滚了两圈。
我眨了眨眼,这发扣些许眼熟啊。
“阿宁……”
封凛蹙着眉头,看上去要清醒过来了。莲青色的光影在脚下蔓延成了法阵,祁衡连山熟悉的草木清香将我包裹其中。
和封七年,祁衡连山再发劫难。山石崩裂,纷纷朝北面羌族滚落而去。
那一场山灾后,羌族恐触犯天神,一路落荒而逃。永安小侯爷封凛带数万大军,乘胜追击。自那场战役之后,羌族再也不敢进犯中原。
世人皆称,是天神在庇佑永安小侯爷。
多年之后,封凛着一身玄甲立于祁衡连山上。
祁衡连山早已生机不复,没有山灵的山,也就没仙气供养。
“我是仙灵,你若欺负我,上天可是会惩罚你的。”恍然间女子的声音还在耳边,那青袍白纱的身影好似从未离去过。
封凛远眺着万里山河,突感凄冷苍凉。上天罚我与你此生不复相见么?
永安侯封凛一生征战无数,保卫山河终身未娶。死后安葬于祁衡连山上,与其世代相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