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娘颤颤巍巍地塞给他一枚鸽子蛋大的珠子,然后伸着血淋淋的手去摸他惨白的脸。只差那么一点儿,功败垂成,那只手在距离他面颊分毫之近的时候垂落下去,再也没抬起来。
再后来佛门领着大宗的援兵来了。
他们看见十五岁曾赞誉满身的少年跪在破碎的结界之前,成了一尊泼了血的白玉雕。
面相那么俊,眉眼那么稚嫩,初夏微热的风吹起他破落的银白发带。
他把发带从头发上摘下来,束在了额头上。他跪着,向尸山血海折下了腰,额贴着地上血水,这样静了很久,一直到我以为他已经死了。
那枚珠子捏在他手里,放出他那一向不作为的懒散父亲的声音。
“琛琛,琛琛,爹说生你来分担子不假,但爱你亦不假,此若事平,上下无恙,你前几日道想吃莲羹,便做与你,一角冰糖,是不是?“
我一直想告诉闻琛琛,我之所以聪明,不是因我自己,只是我身上带了他娘送的三分灵识。
所以我能陪他这么久,能听懂他的话,能知道……我是爱他的。
我爱他,源于他的父母。
其实他爹自小就知道他自己根骨下庸,下修界天赋高些的人都比不上。他爷爷看重资质,而他唯一的儿子不中用。
所以他爹耽于玩乐,不用心,不上进,不努力,那么他是个不中用的儿子便是正常的,是他自己的错,不是他爷爷生错了儿子。
他结道侣生子,一开始确实是为了道门,为了给他爷爷一个长脸的孙。在他之前,他与他娘还育有一子一女,都因为资质平庸被他亲手杀了,他爹用了很多法子,最终才有了他这么根骨奇绝的孩子。
他娘又因为生他伤了身体,道门人多口杂,为免落人口舌,于是之后他们外出游乐,是为了给他娘补身子。
他爹以为可以不爱他,可人心不是铁石做的,那些送给他的走物生灵,他屋子里的那盏他莲心灯,盼他莲心泽质,盼他慧明灵章,为他藏了符,每月可以看他三个时辰。
他们这一家人都犯了别扭的病。
温情不做数,爱也不像话,不能向一个孩子透露一丝他们爱着他的蛛丝马迹。
所以冷漠对待,暗里偷窥。我猜我的闻琛琛会想多么残忍的温情。
他们一个个乘上西去的黄鹤,再也不回来了。
闻琛琛在时光的这一头目送他们逐个远去,眼里又蒙上深重的雾气。
这一次没有再凝成水滴,十二岁的闻琛琛就流完了最后一滴眼泪。
分给我三分灵识的女人死了。
在闻琛琛和我十五岁这一年,我再也听不懂他说话了。
再过了百年我修成妖身,再次懂了人话。
我看着闻琛琛主持着道门的大典,青衣无尘长身玉立,红尘困不住他了,再也没有人能让他折腰。
我听见一旁的小弟子无不羡艳地称赞他“青衣霜剑玉拂尘,谁人不知闻琛琛。”
我便知道我该走了。
我的闻琛琛,穿秋香色的小袄子站在厚厚雪地里,向树上的我张开怀抱的闻琛琛,已经死去了。
他死在十五岁那年的初夏,我永远失去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