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嫂子前两年还和你哥闹离婚,还说什么我们嫌她生了两个女儿,没生个儿子。我对她说:罗玉,咱们可不能信口胡说。你摸着良心问问,你虽是生了两个女儿,我们一家说过一句难听的不?吃的喝的玩的,我们可短过两个孩子什么?孩子长这么大,我们可让你操过一点心?”
说着说着,木母又笑了:“她这才不闹了。这两年,你哥辞了厨师,自己炒菜。他们两口子虽说没攒下多少钱,可没亏了嘴。吃的喝的,包括咱家,在村里要说第二,就没人敢说第一。别人都买车买房,咱家虽说什么都没有,我也看开了。唉,瞎过吧。你哥又是两个女儿,现在总有风声,说这里也要拆迁。若真拆了,还会缺他一套房?车子不买也好,你哥爱喝酒,开车也不叫人放心。”
木母压低声音,继续说道:“以前我觉得你嫂子挺好的,现在一看,也是个懒鬼。常常你爸早上去拉东西,她还没起床呢。”
木沙本想替罗玉辩解几句,餐馆里本就晚睡晚起。不等木沙开口,木母又说:“她还闹。她就不说这几年里,她偷偷往她娘家塞了多少钱。少说也得有个五六万吧。我们说什么了?哎,那年,她弟弟还问我:大娘,你说我们欠我姐多少钱了?我说:我不知道。我打哪儿知道去。得了便宜还卖乖。我不管这些,他们两口子的事他们自个儿处理去。”
她又说:“我说她妈还是不会理家。照说,他们兄妹好几个,都在外面挣钱,哪能不攒下一些?可她家里有地不种,什么都靠买。听说,就是水,也往超市里好几瓶好几瓶的买来喝。不过话说回来,她也算不肯委屈自己,精明着哩。”
“你哥整了这么个小餐馆,虽说没挣着多少钱,也算个正当营生。家里也不用买肉了。店里用不完的,他就往家里拿。隔三岔五的,你爸还去他店里拉点废品来卖,也能换点钱。你爸逮着机会,还去外面打打短工,挣点零花。加上包地的钱,我们多少也攒下一些。你们真不用接济我们。”
“你倒也罢了,两个闺女。你三姐两个大小子,最让我发愁了。你三姐夫听说这两年也没挣着什么钱,你三姐又生了病。本来我想给她打点钱。她硬说不要。不要就不要吧。本来嘛,养家糊口就是你三姐夫的责任。”
话锋一转,她接着说道:“前一阵你大姐来,我跟她视频了。好好的一个人,本来最爱打扮,现在却穿得老里老气的。三十多看着像四十多。听说这都是你姐夫管着,稍微买件鲜亮的衣服他就不干。想当初你三姐性子也烈,现在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唉,也难怪,她在那边一个人,无亲无友的,受了委屈也没个说处。”
“你可不能这样,什么事都听你老公的。哎,听说他比你大好几岁,他对你还好吧?”
木沙只顾听着木母说下去,心里急忙跟着或喜或悲,或同意或反对。现在见突然问起自己,有些茫然。
吴前对我好吗?什么标准呢?大抵不算好也不算坏吧。当初嫁给他,打算就不对。他总不能触到心灵深处,而今发生那么多事情,更是一扇扇的关了心门。说是夫妻,只是两个生活在一起的人。他不算好,可比起自己的两个姐夫,比起很多的丈夫,实在也不能说坏。
木沙含糊地应了一声。
木母忽然直起脖子,说道:“你别怕带着两个孩子,他要是敢对你不好,你就跟他离婚。妈给你做主。这年头什么不好找,找个老公还不好找?”
“有一阵子,你大姐也闹离婚。你姐夫一个什么伯伯还嫌咱家家庭条件不好,说他家不是校长就是老师的,咱家都是农民,配不上他家。我说:放你的狗屁。我家女儿哪里配不上了?他有什么呀,要人才没人才,要长相没长相。要离就离,谁稀罕粘着他家是的。随便找一个,不比他强。嘿,后来你说怎么着,一家人轮流来咱家说好话,你大姐才回去了。唉,你大姐也是一个知足的人。”
“喏,就前面这房子,二龙家的。二龙你还记得吧?家里房子盖得老好了,里面装修也好。可他三十岁了,楞是没谈上媳妇。车子咱就不说了,可有房子的男人,一抓一个准儿。离婚就离婚,有什么呀?又不是旧社会,瞧不起什么拖油瓶。”
妈妈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硬气了?木沙暗笑。好不好都那样,如果不爱,又有什么不同?别的且不说,我即使死在外面,也绝对不会再回来,躲进这里的任何一个屋檐。
这时,小沙木摇摇晃晃地走过来,躲进木沙怀里。木沙伸手把她搂住,捏着她的小手,心里泛起一片温柔。现在是有孩子的人了,这个死字,不能再这样随便提起。没有爱情不能再失了亲情。
木沙这样暗暗拒绝母亲的好意,还跟来前的一个电话有关。
她说:“妈,你能不能帮我照看下孩子?”
电话里安静了一会儿,木母愣住了:“看孩子?孩子不是在上学吗?我怎么看?再说,你哥还有两个在家里,我怕……”
木沙这才意识到木母会错了意,赶忙解释道:“我不是叫你一直帮我看孩子。我是说,我回老家迁户口的时候,我就不带她们过去了,你帮我照看几天。回来,我还要把她们接走的。”
木母好似恍然大悟,如释重负般回应:“那是自然。这个不用你说。”
是的,无论母亲说什么,木沙想,浓烈的感情纵使不是错觉,也多少因为争分夺秒的时间挤去了多余的水分。那句“你将来幸不幸福是你自己的事,只是不要再给我们添麻烦”依然响在耳畔,即使被母亲的深深错认所感动,也不会将之消融。
她只是四个孩子中的一个,所负的责任又远远低于四分之一,是的,权利和义务对等,她不能再期待母亲的偏爱。何况,木母又是那样想把一碗水端平。
然而,听妈妈说起这许多话,木沙又不禁默默揣度,若说她又重新走上母亲的老路,那么,她的六十岁会是什么样子呢?若说母亲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自己所渴望的月明又似乎绝对不是这个样子。
生命中的清辉啊,还能有所期待吗?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事,会让一个不美丽的人也笑得如花灿烂?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事,会让一个人觉得生命即使如坠深渊,也依然无怨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