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结界里,那张酣睡的面孔那样安静舒展,似乎正沉浸在一场美梦里。
那样一个趋近于纯白的灵魂啊……他怎么能打扰她的美梦?
犹豫片刻,巨大的前肢到底是收了回去。
“我真的,没有想过要害任何人。”
临走前,雪怪回头看了尉迟嘉一眼,认真地为自己做最后的辩解。
尉迟嘉没说话,直到雪怪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风雪中,他才转过身,低声道:
“或许你没有想过害任何人,但是伤害了就是伤害了,等到天怒人怨的时候,谁还会记得你的初心?”
一直站在旁边不曾说话的朱云有点儿懵——这话,到底是说给谁听的啊?
他自问,也没做过什么伤害别人的事情啊。
而且,这白泽……
朱云踌躇再三,还是忍不住向尉迟嘉请教道:
“传说中,白泽不是瑞兽吗?怎么会如此遭人厌弃?”
“你连这个都不明白吗?”
尉迟嘉非常怀疑松陵子是怎么想到要把火云宗的宗主之位传给朱云的。
朱云讪讪:
“我,我就是想不太明白……”
“是瑞兽还是凶兽,并不在他自己,而在于别人需要他做瑞兽还是凶兽。”尉迟嘉看了朱云一眼,最终还是解释道,“他能给人带来好处,人就尊他为瑞兽,他给人带来灾祸,他就是凶兽,就这么简单。”
“是,是挺简单的……”朱云尴尬地笑了笑,不由感叹:“这么说,他也怪可怜的。”
“可怜的人多了,不只他一个,但是,我希望你不要因为对他的可怜,就和襄襄一样,无条件相信他说的话。”
“什么?”朱云不明白尉迟嘉指的是什么话。
尉迟嘉转头看着卫襄,眼底的忧心终于流露出来:
“难道,你以为他刻意来靠近襄襄,只是因为襄襄善良?怎么可能。”
“那他……”
“他是为了得到襄襄的一句祝福,神明的祝福。”
神明的祝福?
朱云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他知道卫仙子是神明?”
“他当然知道,所以他才在襄襄面前装纯洁善良,装人畜无害,装弱小无辜,试图利用襄襄的善心,达到他的目的。”
“他什么目的?”
“当然是离开火云秘境啊。”
尉迟嘉再次看了朱云一眼,结束了这场无聊的对话:
“总而言之,以后,你也要提高警惕,不要被人骗了还觉得人家可怜。”
朱云:……被人骗了还觉得人家可怜的,明明是你老婆好吧?
或许是忌惮尉迟嘉,或许是因为被拆穿了真面目,自称“白泽”的雪怪一连好几天都没有再出现。
卫襄在等了好几天之后,不得不失望离去。
毕竟松陵子的初衷是让她进这火云秘境中巡视一圈儿,消除一切可能的对火云宗不利的因素,而不是在这里等一个远古的囚徒。
但是离开的时候,卫襄还是转过身,在他们原本待着的地方,放下了一块肉脯,然后对着茫茫的风雪说道:
“你来这里千万年了,大概就再也没有吃过凡间的食物了,留给你尝尝。”
风雪呼啸中,她并没有得到任何的回答,但是卫襄也不在意,她转过身,走入了风雪中,再也没有回头看。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半空中飞舞的雪花才慢慢凝结起来,莽莽雪原上浮现出巨大的影子。
雪怪伸出巨大的前肢,将那块还没有自己指甲盖儿大的肉脯小心翼翼地扒拉到自己面前,低下头,合着冰雪一起艰难地咽了下去。
然后,他似乎是被这块肉脯中的烟火气息熏到了眼睛,眼眶周围的风雪开始融化,最终融化成了一条蜿蜒的河流,顺着他的毛发流淌到雪地上,重新凝成冰雪。
他的确有好多好多年没有吃过这般带着人间烟火气息的东西了,上一次吃,还是他在吞了一个人之后,在那人的行囊里发现了一块饼。
其实这一次,他也是想吞了这些人的。
什么不善于言辞,什么太久不说话不会说话了,什么看得见别人内心所想,看不出她内心所想,什么被人冤枉的神兽,都是假的。
全都是假的。
他只是一个随心所欲,半人半兽的妖怪而已。
而那个小姑娘,只是最好骗的人罢了。
接下来的几天,卫襄和尉迟嘉带着朱云,又前行了几百里,但还是没有见到半个人影。
“不都说了这是你们火云宗的流放之地吗?怎么半个人影都看不到,难道你们这几千年以来流放进来的人,都死了?可就算是死了,也不能连个尸首都不剩啊。”
卫襄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确定在这种酷寒的雪原之上,人死了以后应该是不会如同在人间那样很快就腐化的。
而且,那些各自离去的前大佬们呢?难道也分散得这么均匀,就一个都遇不上?
被卫襄这么一说,朱云也觉得很懵圈:
“是啊,师父说过,每一代的火云弟子,都有人会因为犯下十恶不赦的大罪,被流放到这里来,那他们,都去哪里了?”
“你要是不知道,那我就更不知道了。”
卫襄晃晃脑袋,倍感无聊。
想象中的刀光剑影,生死之战,都不存在,就连最基本的冲突都没有。
这,这还是那个让松陵子谈之色变的火云秘境吗?
请问有谁见过这种光秃秃一个荒原,没有阵法没有秘宝,最后连个人影都没有的秘境?
这根本不是秘境,这简直就是一个让人气闷的牢笼嘛。
不过,当“牢笼”这两个字从卫襄脑海里闪过的时候,似乎有道亮光劈开了她的这种茫然——
牢笼,牢笼,流放之地可不是一个牢笼嘛?
难道这火云秘境中所谓的流放,就是把人扔到这里面来,然后,不给吃的不给喝的,不给看景不给决斗,连个人影都不让瞧见,然后让这人在寂寞孤独中忏悔到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