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正是因为这些人想当然的心理活动，那个风雪之后的声音再次响起来的时候，已然不复先前的平和，陡然生出了怒意：
“你想杀我？！”
有耳朵的人都听得出来，这句话是对着卫襄问的。
“什么？”卫襄微怔，继而看了一眼身边那些蠢货，瞬间明白了。
她控制住了自己的脾气，扬头朝着风雪之后平静的问道：
“你若是真能看透人心，你就该看出我心中所想，这样看出别人的心思，却来往我身上安，算是什么道理？”
女子的声音清脆凌厉，澄澈中带着坦荡。
但是风雪之后的那个声音再次沉寂了下去。
这一沉寂，又到了天亮。
天亮了，风雪依旧，风雪后面还是没有任何人来过的痕迹。
一群人要崩溃了——
这到底算什么事情啊？他们怎么觉得自己就像是专门困在这里陪人家玩儿的呀？
而卫襄虽然没有明着说怪他们惹怒了那个神秘的存在，但是脸色已经非常不好看了，一整天都没有理会这些人，看都没有看那么一眼。
甚至因为卫襄心情不好，尉迟嘉还出手将他们赶得更远了一些。
这特么叫什么追随呀，这就是他们舔着脸跑来给人虐的吧？
心中愤怒之下，他们再度产生了离去的心思。
“那个，卫仙子，如果您喜欢这儿，您不妨在这儿多住些日子，我们打算四处去看看……”
之前请求追随卫襄的那些人，又非常不好意思的向卫襄提出了这个请求。
卫襄愉快地答应了：
“好啊，你们随意，反正你们跟着我，我也庇护不了你们。”
那些人得了这句话，也不再多说什么，恶狠狠看了卫襄一眼，各自转身离去。
卫襄看着这些人没入风雪的背影，笑容依旧。
只有朱云的神情不太自在：
“卫仙子，就这么让他们走了，会不会……”
“会不会太残忍？”
卫襄歪着脑袋看着朱云，神情间满是好笑：
“你居然同情他们？同情这些一根头发丝儿都不值得信任的人？”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朱云被卫襄一口道破心思，有些尴尬地辩解，“我就是觉得，我曾经和他们是同门……”
卫襄听着朱云这无力的辩解，想了想，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如果是从前，她大概会破口大骂“你这个蠢货，居然去同情背叛了你师父的人”。
可是现在，她决定尊重朱云这样的人。
这世上就有这么一种人，天性良善而温柔，不人苛责一切的黑暗，也不忍伤害一切的弱小。
这种人并不蠢，就是心软了点儿。
这种性格有时候是个致命的缺点，但有时候，又让人莫名钦佩。
因为就她本身而言，她是做不到这样的。
况且，这里是火云秘境，这里发生的一切并不会因为这种无力的同情就能有分毫改变。
所以，何必开口惹得彼此不痛快？
心情颇好的卫襄回到了结界中继续睡觉。
她知道，今晚，应该能和那个神秘的存在好好交流了。
果不其然，黑夜再次降临的时候，暴风雪再次变得猛烈，那阵脚步声又出现了，然后那个沧桑的声音再次传到了卫襄耳边：
“那些坏人，都走了？”
“坏人？”
卫襄翻身坐起来，明媚的容颜在夜色中笑意盎然：
“难道你不是坏人？这里可是流放之地，既然能被人扔进这里，想来你也不是什么好人。”
“我……也罢，我不算什么好人，可是那些人满心的罪恶，看一眼他们的心，都让人想吐。”
“所以，你昨晚不辞而别，就是因为想吐？”
“不是。”
暴风雪那边的人简短地回答了两个字，又沉默了下去。
就在朱云以为他又要不辞而别的时候，他的声音才再度传了过来：
“我是因为，太久不说话，需要想很久。”
卫襄：……
她忘了，一个人久久地不说话，是真的会说不好话的。
不过……
“你怎么能确定我就是好人？你怎么能确定我出现在这里，就不是满心的罪恶？你能看得出我心里想什么？”
“不能。”这一次，那个声音回答得很快。
接着，那阵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风雪被驱赶散开，露出一双散发着野兽光芒，却又奇异地温和的眼睛。
“但我能感觉到你们身上的光芒，就像是一盏灯，吸引着我前来。”
那双眼睛在风雪中闭上，过了好一会儿才又睁开，沧桑的声音也变得低沉而流利：
“一个人有没有罪，不是别人来定的，是善恶天理自己来区分的——或者你们在外面那个世俗的世界里，是有罪的，但在我眼里，你们只是触犯了别人的利益而已。就如同一株麦子，不愿意被人吃，它就是有罪的，一只狐狸，企图逃脱猎人的追捕，它就是有罪的。”
“可事实上，它们也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何罪之有？”
“就譬如你们，你们在这里，不曾猎杀别的囚徒，也不曾伤害到我，又何罪之有？”
卫襄：……请问一个说话不利索的人，瞬间变成话痨，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但是话痨就话痨吧，卫襄也不想打断人家，只静静地聆听着这个声音的主人对于善恶的见解。
直到他自己停下来，她才再度开口，给了他一句无聊的安慰：
“放心放心，天地会知道你没有罪的。”
“天地当然是知道我没有罪的，不然，我也活不到现在。”
声音的主人却似乎对卫襄这样的安慰很受用，声音里陡然就多了一丝笑意：
“你不是想要看看我长什么样子吗？现在，我可以让你们看啊。”
话音一落，卫襄还来不及表达点儿什么，眼前的风雪就像是被凭空出现的一座山隔开了一般，露出大片的空隙，一个巨大的身影出现在了卫襄面前。
“你，你……真的是人？”
卫襄仰望着眼前如同高山一般的巨大人影，艰难地问道。
“我啊，我当然是人，只不过，我是一个来自远古的囚徒而已。”巨大的人影低下头颅，温和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