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他就看到了齐国人的凭借。
猛然间一股恐怖的引力牵坠着他,双臂如担十万山。
眼前忽然一暗,再看去,却有一尊磅礴巨像,岿然于这凡阙天境。那是一个披着紫色蟒服的身影,肉叠着肉,是一座巍峨撑天的肉山。
大齐博望侯……
【法天象地】!
前段时间还在秋阳郡祭祖的那位胖真人,不知何时已悄然绝巅,却韬晦不显,隐于平时的嬉笑怒骂中。
今藏于军中,随阵而行。
一朝翻掌雷霆动。
他磅礴的身形并不移动,但整个厮杀战场,一切被他所注意到的事物,都在引力斥力无限次地拉扯中,各归其位,尽由其心。
灵冥皇主无支恙反应果决,虽然难以承受此处战场的巨大损失,却选择相信神魔君和渊吉的判断,驾驭【监天台】主动后撤。
不能说他的动作不快,也不能说【监天台】不够强大。
可是时空之门在一瞬间千万次的重力急剧变化下,有了一个时空荡漾的瞬间……第一时间后撤的【监天台】,探出的那颗骨球城堡,不知怎么就已经落在重玄胜掌中。
层层叠叠的肉山堆里,挤出重玄胜那双总是眯着笑的眼睛。
当然因为他已经庞然如此,平时还很和善的笑,在千百倍地放大后,有一种几乎惊散灵魂的恐怖。
他笑着说:“本侯痴肥,挪身不易,今赴万万里之遥,背井离乡……”
这肉山般的侯爷,一巴掌扇回渊吉意欲关门的手,顺势撑在时空之门上空。另一手则抓住那骨球,拽着那【监天台】,往正在轰鸣的战场上拉:“烦请叫本侯吃口饱的,也算有缘众生!”
两尊皇主,一尊魔君,填不了他的胃口。
强如灵冥皇主无支恙,一眼就看到这份平平无奇的时空荡漾,背后是多么复杂的引力斥力的计算,才能达到那一刻的“刚刚好”。
也由此深知,人族又多了一个堪称恐怖的强者。
仅以力量的积累而论,还是绝巅层次的新手。可是力量运用的机巧繁杂,却是他生平仅见。
喀喀喀,喀喀喀。
全力运转的【监天台】,发出不堪重负的喀嚓声。
这一刻这尊法天象地的巨人身,体现的是担山填海的力量吗?
不。仍是那只与【监天台】接触大手,时时刻刻都在发生的力的拆解和压制……惊人的算度!
无支恙再不犹豫,也不认为自己现在应该试试这尊绝巅的斤两。陡峭的光头上,花纹扭曲,如蛇而游。
他并起双指,遥遥一切——
果断切断了【监天台】的一部分,将那颗骨球城堡,永远地留在了这片战场。
此时此刻,曹皆引军成笼,令天禧皇主海祝,和他的【神溟飞骑】左冲右突不得出。任由“小无极归元陷空阵”在后绞杀,如一座坚不可摧的钢铁长堤。
滚滚血雾腾起,几乎稠成了血云。
血云下姜梦熊猛加几轮重拳,将强大恐怖的神魔君,捶得只剩一颗脑袋!神魔二气混淆于外,乍看倒像是颗圆润宝珠。
那一对黑色指虎的杀气,结成实质性的浓云,载着姜梦熊行走。他提着手上这颗沉甸甸的神魔君的残存,不缓不急地往时空门户来。
事已不可为。
上过赌桌的人都知道。
牌很差并不会输很多。
往往输得倾家荡产的那一把,是底牌非常漂亮,恍惚以为天命加身的时刻!
神魔君拿到了吴斋雪当年在临淄落下的白骨尊神鲍玄镜这颗棋,这颗极其隐秘,欺天欺世,隐于人族霸国的棋子,的确带给了他们必然胜利的指望。
也将投入重注的他们,推向深渊。
渊吉在被重玄胜扇回的那一刻,已经彻底绝望。但身为皇主,他没有摊手放弃的资格。在这绝境之中,仍然要履行自己的责任。
他的身形往后飞,借着这一刻排山倒海般的重玄推力,撞碎层层叠叠的虚空裂隙……又撞回了四面溃散的【三叉神锋】军阵里!
一霎神念扩张,连接所有残存海族战士的意念,亲掌全军。
亦是本能地目光巡游——
鲍玄镜!
他只看到那个本来提剑随着陈泽青厮杀的年轻朔方伯,这时已远远撤在战局之外。在“方天行舟”某处崩溃的核心法阵前,正手脚并用地忙着什么。
像是已经确定胜负后,着急忙慌地去抢修大阵。不愧大齐忠臣,人族天骄。
但渊吉心里明白,此獠这是为了避免他们报复性的反击,撤退还在他出手前。其人曾经超脱的眼界,在这绝巅的战场,仍能居高临下,如鱼得水。
此战之后……恐怕就一飞冲天了。
渊吉心中恨极,但没有让情绪干扰自己的行动。他第一时间合阵,却只是强撑道躯,一霎仰身举臂——
哗哗哗,哗哗哗。
忽有潮声来,天境已浮海。
来自神霄大陆东极惘海的浪花,轻轻触摸海族战士的脸庞。
神霄世界开放,海族当然是第一时间沟通五海,探寻其质,握持其权。也的确取得了突破性的结果,在“东极惘海”和内海“荒泽”,都开始修筑海巢。
甚至已经到了可以借力远征的程度,引潮飞天境,滋养海族战士疲惫的身躯。
真实存在的呼啸的海浪,奏成这一刻最动听的乐章。
得到渊吉庇护,加入无当海域征战多年的水鹰庆,自忖必死而又见皇主回身的他,一时泪眼婆娑:“我还以为……皇主……已经放弃我等!”
说是得到渊吉庇护,但渊吉此前其实并没有真正见过这个无名王爵。
只是听说真王水鹰地藏的子孙,得罪了海族天骄惊弦王旗孝谦,他便随意传了一道口谕,让手下把这名王爵带回无当海域。
也没有什么别的心思,只是海族天骄凋敝,远不如人族繁盛,不应损于内耗。
此时骤听此言,他心中亦是感慨颇多。
但面上并无表情。
他说:“如果是为了胜利,我会这样做的。”
“如果是为了我自己活命……”
他就此往后仰倒:“我名渊吉。”
渊吉是他的名字,是他对海族的祝福,也是他的回答。
这具伤痕累累的绝巅道躯,就此开裂,像是一条兜满了璨光的皮囊,在皮囊开裂的这一刻,放出亿万道璨耀的光!
璀璨光线铺天盖地向陈泽青和他的军阵杀去。
“疲兽呲血,其意在退。”陈泽青相信渊吉这一刻的搏命,并不是为了造成更多杀伤,而是为了保存有生力量。
但天覆军随他血战至此,已经死伤惨重,失去阻截的能力。他可以不在意自己,却无法将这些将士的性命,全都填在渊吉的反扑里。
故而坠回轮椅,引军后撤。
这一退,便容出流光穿隙的空当来。
渊吉面裂如瓷,却以光织天境,勾连了“小无极归元陷空阵”的混沌漩涡,和时空门户另一边的【监天台】。
在【诸炁炼性律道天】,更容易拨动天律。
道躯自裂这一刻所爆发出来的磅礴力量,改写了时空秩序,创造了“跃迁”通道。
譬如金鲤跃龙门,海族历经几个大时代的挣扎,也无非是为那最后一跃。
“潜龙腾渊,天下大吉。”
“成道之时,以此立志。”
“吾名渊吉——”
“要你们记得,沧海不过龙伏之处,现世才是海族生息之地。”
“将我安葬在彼!”
璨耀之光不仅圈拢了无当海军【三叉神锋】。
还游走天际,将援救神魔君未果的【九貔魔军】,圈绕一层又一层。
魔军沐金辉,一时也如神。
就像神魔君拼尽全力,拼着被姜梦熊当场捶死,也要喊出那一声“陷阱”。
其实海族援军若至,有灵冥皇主加上【监天台】出手,他怎么也能多出几分生还机会,说不定就能逃脱。
但他还是选择叫破。
此刻渊吉也如此。
他没有去怨怪魔族方情报的失误,用谍的失败……弱势方是没有宣泄情绪的余地的。必须要团结,宽容,才有可能赢得最终胜利。
救下这支魔军,是挽救诸天联军的希望。
璨光骤灭。
渊吉的绝巅道身已经消失。
【三叉神锋】和【九貔魔军】,都已经转移到【监天台】的其中一颗骨球里。随着时空之门的消散,终于消失在时空涟漪的另一边。
这是渊吉作为皇主的最后一次出手,也是他与无支恙的最后一次合作。
留在重玄胜掌中,被无支恙生生割下来的骨球城堡,其中还有许多海族的精英存在……他们自是不能再被挽救了。
事实上无支恙也不可能将这颗骨球城堡完整留下。
人族一旦将它拆解,很快就能洞悉【监天台】的秘密。
在资源贫瘠的沧海,能炼制出这等层次的宝具,已经是掏空海族家底,耗损无尽心血。万没有眼睁睁看着它废弃的道理。
所以……
在时空之门消散的同时,这颗骨球城堡便爆发出恐怖的能量的反应。
重玄胜及时握指成拳!
他的拳心像是一个宇宙,其内空间不断扩张又收缩,引力斥力的急剧变化,牵引着爆炸的威能,不断拆解和剥离它的能量。
最终使得这次爆炸,毫无波纹地湮灭在拳心里,只发出一声极轻的——
“砰。”
像是他空握其拳,捏爆了一枚鸡子。可也因为这场爆炸,他没能阻止两支军队的跃迁。
无支恙的反应太敏锐,而渊吉以生命为代价的送行……太快,也太坚决了。
姜梦熊只是往那消散的时空涟漪看了一眼,便提着那头颅,走到了曹皆的神通战场外。
“小无极归元陷空阵”仍然在战场之外旋转,天禧皇主海祝和他的军队,仍然在战场之中挣扎。
曹皆已然进入更保守的战争姿态——
当曹皆这样的人开始计算士卒伤亡,尽量保存有生力量,就说明这场战争已经结束。
姜梦熊本是强行镇压神魔君,以求解放战力,将诸天联军的援军一锅端,现在援军来不了,他也就慢吞吞地处理手中头颅,争取在不损耗太多本源的情况下,将神魔君彻底地抹去。连近在眼前的阵法,也不分心解决。
当然他的靠近,本就给予【神溟飞骑】死亡的宣判,就连天禧皇主海祝,也是神色惨然!
“荡魔天君的【天魔镇】……还真是很好用啊。”姜梦熊耐心处理着神魔君的头颅,漫不经心地赞了句。
仍在法天象地状态的重玄胜,这才睁开眯缝的眼睛,呵呵而笑:“神魔君身上有几十个封镇呢,在下也略有贡献……大元帅岂可厚此薄彼?”
他扬掉如雪的骨粉,抬起大手,探进混淆的元力河流中,瞧来只是搅了几下——那混淆的元力便自归其序,阵中浮沉的混沌漩涡都无声散去。
这座“小无极归元陷空阵”,也就崩解在空中,重归这凡阙天境的秩序里。
让习惯扮猪吃老虎的大齐博望侯,第一次显露绝巅的修为。让用兵稳健的笃侯曹皆,潜于军中,行刺客之事。让大齐军神姜梦熊,做个单纯的打手……
齐军所图,从一开始就不简单。
实际上这三个心脏的聚在一起,还摆出虚虚实实的行军阵仗。本就是有其它的谋划,都列出了好几个大计划,等着视情况执行。
鲍玄镜的密告,让姜梦熊当场改变主意,决定就在这里大快朵颐,吞咽诸天绝巅,也果然取得丰硕胜果。
“渊吉已死,无支恙已逃,神魔君被捏在掌中,海族已经放弃了你们!”
曹皆的声音回荡在神通战场:“神霄大好世界,本侯不介意许你们一片丰饶海域。他年回归现世,认祖归根,合于长河水族,也未尝不是一条出路——从此刻开始计时,一刻钟内,降者免死。”
“一刻钟后……”
他语调轻缓,看起来实在不是一个很有杀气的人,就这样慢慢地道:“尽诛绝。”
就这样轻飘飘的一段话,【神溟飞骑】的军阵已经生乱!
组成军阵的毕竟不是器械,而是一个个活生生的海族生灵。
当希望被掐灭,前路被斩绝,求生是所有生命的本能。
作为军队纽带的海族王爵们,正高声呼喝,竭力恢复阵型。
有的海族战士当场都丢掉了兵刃,也有海族战士大喊着“叛贼”,将逃兵斩杀。
天禧皇主环视左右,终只有一声长叹:“军法队停下,不必再对同族举刀!”
他直面曹皆,不再注视任何一位同族:“今日惨败,作为皇主我责无旁贷。并无颜面要求大家什么。”
“你们追随我这样愚蠢的领袖,落到这样的境地,还能血战到这一刻,已经尽了作为战士的责任。”
“生死之间并不容易,我理解所有的选择。”
“我最后只想说一句——
“他们现在肯接受投降,是因为我们展现了伤害他们的能力,更因为我们的同族还在战斗。”
“海族若不自强,即便沦为猪狗,也食糠咽泥,日复一日,吃不得肉。”
“往后无论去哪里……勿忘此心,知辱自强。”
他扯下染血的长袍一角,系在了额上,而后迈开大步:“想要投降活命的,留在原地。还要为海族战斗的,随我冲锋!”
海族难得的精锐之师,所谓【神溟飞骑】,就此分流。
超过八成海族战士,随着天禧皇主冲锋!
像是一片蔚蓝色的海潮,屡次三番地冲向长堤……逐渐归于静谧。
渊吉、海祝,接连两尊绝巅的战死,滋养了凡阙天境,其所修行一生的积累,在最后的时刻,都还归天地。
今日一战,齐人大放异彩。其中有好几位,都必然扬名立万!
引军对杀海族绝巅,全程不落下风,甚至抓住机会压制对手的陈泽青,这时只是推着轮椅在“方天行舟”上空巡行,不时发出指令,布置种种善后事宜。
必要的警戒不可少,星槎的抢修是第一要务。还有军功的计算,伤员的治疗,阵亡的统计,抚恤的上报……
说来这已是一场必然震动整个神霄战场的大胜。
可仍不免千家哀哭,万户缟素。
在这场战争里崭露头角的朔方伯鲍玄镜,一早就在修补阵法,抢救物资,到处灭火,这时见得幸存的朝宇,张了张嘴:“良华兄和宝树兄……”
话到这里便止住,似和那言不能尽的哀意,一并咽在肚内。
将军难免阵上死!
他表现出朔方鲍氏世代将门应有的觉悟。
朝宇对他拱了拱手,表示自己的尊敬,和对袍泽的悼念。心知此战之后,天下惊名,面前站着的这个年轻伯爷,从此前路无拘……说不得就是下一个引领时代的骄子。
神通战场的胜负在这时已经体现,近万名【神溟飞骑】的海族战士,已然卸甲弃兵,正排着队投降。
损耗严重、面色苍白的笃侯,已经割下了海祝的头颅,正妥善地安置这些降兵。
而镇国大元帅在高空发出关于这场战争的最后一道军令——
“笃侯需要将养一段时日,本帅还要彻底镇杀神魔君,接下来由博望侯全权主掌军事!三军受命,见他胜我!如陛下亲临!”
将士们各自忙碌,各自舔舐伤口。
赢得一切的鲍玄镜正在劳动和慰问,要赢得更多……身形却在这刻僵住了。
他伸手还在修补面前的阵法,但怎么都无法将那块枕香木,放到应有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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