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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风暴之怒

他们认为祖安是失败者生活的地方。

他们当然不公开承认这个想法,他们会露出一口白牙,笑着拍拍我们的后背,告诉我们没有祖安就没有皮尔特沃夫的今天。我们的血汗工人!我们的繁荣贸易!我们的炼金科技让皮尔特沃夫人不屑一顾,但其实他们始终都求之不得!祖安是皮尔特沃夫文化中重要的一部分,他们口口声声地说。

他们骗不过任何人。

他们认为祖安是白痴呆的地方。无法高攀皮城金色高塔的傻子才会留在祖安。

比如我。

我做微光酒贩子做好几个月,只为了攒钱申请赫洛兰家族的学工资格。我仔细研读了齿轮工厂里能找到的所有早已被翻烂了的书。我做出了一款关节机械原型,可以帮手腕骨折或者关节炎的病患恢复行动能力。我做了一切努力,只为能在皮城当个学工。我甚至闯到了最后的审查环节:与博斯威尔·赫洛兰面对面的机会。

他们说这是个礼貌性的环节。相当于是欢迎我进入家族。

他走进屋子,低头看了看我浸透灰霾的衣服,然后勉强挤出一声大笑。他说,“不好意思,小伙子,我们这不收地沟耗子。”

他甚至都没坐下。

所以我回来了。又给祖安添了一个白痴。

灰霾在街道里翻滚,热情地欢迎我回家。平日的灰霾还算稀薄,不至于深吸一口气就咳出黏痰。但今天不一样,今天是我们所说的灰色预警。每下呼吸都让你喉咙发紧,胸中发烫,而且能见度不超过一臂远。我想要逃,可是无处可逃。灰霾似乎在慢慢向我逼近、把我踩在脚下,堵死我的口鼻。

这种时候我会向迦娜祈祷。

并不是每个祖安人都相信她真的存在,但我妈妈一直都坚持信仰。她说在我出生那天,有一只青鸟盘旋在他窗前,于是她就知道,而且深信不疑,那是迦娜在告诉她,我会没事的。

当然了,她错了。到头来还是出事了。几年前,我妈妈在一场地沟拳赛中死掉了,我仅靠着她留下的几枚银轮把自己养大。然后是孤儿的日常:交不到朋友。经常被欺负。我爱的男孩不爱我。努力学习,努力用头脑攀上皮尔特沃夫。白费。看来迦娜一定是把我忘了。

但我依然留着妈妈给我的护符:一件木雕,刻画的是她所看见的那只青鸟。我留着它就是为了面对这种时刻。

于是我直接坐在湿漉漉的地上,因为我已经懒得去找长凳了,然后我从衬衫里掏出了青鸟护符,然后开始对迦娜诉说。

当然,并不会说出声,我可不想让周围的人以为我是被炼金物质烧坏神经的怪胎,但不管怎么说,我开始对她诉说。

我并不会向她索要任何东西。我只是向她讲述今天发生的事,还有昨天的事,还有我是多么害怕自己永远都无法成为有价值的人,害怕自己就这样死在齐膝高的地沟泥潭中,像我妈妈那样什么也没留下就撒手人寰,我时不时地想要跑到别的地方,让我可以呼吸,可以不这么害怕,不这么一直想哭,我多么痛恨爱哭的自己因为我总是很轻易就被人刺痛,我多想纵身一跃跳进地沟下面的炼金废水池,和妈妈团聚,沉溺在最深处,让废水灌满我的肺,这样一切就都可以结束了。我祝愿迦娜一切都好。我祝愿她幸福,无论她身在何处。

这时我感到一阵微风抚过我的脸庞。虽然很轻,但我确定地感受到了她。很快,微风就开始吹乱我的头发,飘在我面前。风开始呼啸着加速,很快就开始把我的外套掀在空中,我感觉自己似乎身处于一场风暴的正中心。

灰霾在我面前形成漩涡,被一股无处不在的微风托到上空。雾霾渐渐散去,我甚至可以看到缓台广场上的行人,他们也在看着风卷灰霾飘向远方。

风停了。

霾散了。

我能呼吸了。

并不只是短促的喘息,而是张开每一个肺泡的深吸气,吸满新鲜凉爽的空气。灰霾的帷幕被撤去,灿烂的阳光映着皮城的高塔洒进了祖安。

我可以清楚地看到上面的皮城居民,他们正在向下看着我们。没有了灰霾遮蔽视线,他们可以从高傲的拱桥和阳台上直接看到我们。我觉得他们并不喜欢眼前的景象。没人想要被时刻提醒着自己活在贫民窟之上,我看到了许多怨怒的眼神。

这时我又看到了他:博斯威尔·赫洛兰。他正托着一块甜糕,再次以同样的角度向下看着我。一脸嫌恶,和那个时候一模一样。

我正在聚精会神地瞪着那张轻蔑的脸,甚至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什么人,直到她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

“没事的。”她说,我不需要回头看就知道一定是她。

她捏了捏我的肩膀,然后双手交叉绕到我的胸前,紧紧抱住了我。

“一定会没事的。”她说。

她的几缕头发垂到我的肩膀上,她的味道就像风雨后的芬芳。

“现在可能不顺。一段时间内你可能都不顺。但没关系的,总有一天,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以你意想不到的方式,你会找到幸福。”她说。我的脸一阵温热湿润的感觉,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潸然泪下,不过现在的我像乌云退散一样豁然开朗,我抱着她的双臂,她抱着我,一遍遍地安慰我,没事的,她在这,一切都会好起来。

我不知道她抱着我过了多久,但我就看到所有人都在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从祖安的缓台广场,到皮城的居家阳台。

还没等我说出任何话语,她先开口了,“别管他们。照顾好你自己。帮我这个忙,好吗?”

我想要回答,但我只能用力点点头。

“谢谢你。”她说着,亲吻了我湿润的脸颊,最后用力抱紧了一下。

她起身滑翔到我面前。我生平第一次看到真正的她——身材高挑、优雅缥缈,如果不是刚才她真切地抱住了我,我一定会认为自己看到的是幻觉。我看到了她长长的尖耳朵,双脚轻盈地浮在地面上空,秀发在静止的空气中随风飘动,湛蓝的双眼沁人心脾。

然后她冲我微笑,眨了一下眼,说,“接下来这一幕你会喜欢的。”

然后一阵突如其来的烈风刮过,急迫之势让我不得不遮住双眼。当我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她已经不见了,但是风没有停。烈风向上扑向皮尔特沃夫和那边呆若木鸡的居民。

烈风呼啸着不断加速,皮佬们想要躲避已经太迟,大风掀起裙摆,拨乱头发。博斯威尔·赫洛兰惊恐地尖叫,狂风推搡着他翻身跌落阳台。

眼看他马上就要一落千丈粉身碎骨,但又一阵狂风向上迎着他吹去,他下落的速度立刻减缓,似乎风正在引导着他缓缓下落。但如果只看他的表现,你依然会以为他死定了。虽然他下落的速度相当于缓缓飘落的树叶,但是他尖叫的声音从头到尾没间断过。声音尖锐嘶哑。颜面尽失。

他的衣服向上抽打着他的脸,最后悬浮在一个水洼上方数英寸处。

“我——”他刚开口,风突然消失,他扑通一声一个腚蹲儿坐到了水洼里,身上的礼服套装肯定造价不菲,全泡汤了。他像落水狗一样狂吠,混杂着惊讶、痛苦和恼怒,像生气的小孩一样拍打起水花。他想要站起来,结果脚下一滑再次扑到水洼中。如果要我说实话,这时的他简直像个白痴。

我笑的喘不过气。

“温,快点!”简科大叫:“尖啸马上就来了!”

“我知道!”他也大吼起来:“用不着你说!”

温正扒在一条通风管里头往上爬。抹了油的铁架发出让人牙酸的摩擦声。海克斯压力运送机越来越近了,通风管震动起来。

他的背紧贴着带倒角的铁框,把抽筋的双腿抵住对面。抬头看去,通风管出口投下一块四四方方的亮光,显得遥不可及。上方探出一个脑袋,是他的哥哥尼克。

“就快到了,小伙儿。”尼克朝他伸出一只手。“你要我下来吗?”

温摇摇头,使出全力继续往上爬。他的背脊挺得笔直,腿上的肌肉火烧火燎。他一寸一寸地往上挪,终于够到了哥哥的手。

尼克抓住他的手腕,用力把他拉出了通风管。温双脚发软,脸朝下趴倒在地。这是崖壁上的一个凹洞,祖安的小孩没有不知道的。凹洞的空间不大,勉强够他们贴着身子站起来,边缘则是极其陡峭的悬崖。凹洞外面,隔着大约十码远的地方矗立着三根升降机的柱子,每根直径两码,用熟铁铸造。

费恩站在悬崖最边缘的地方往下看,脸上挂着疯子一样的笑意。大风狂卷,翻起他那满是补丁的衣服和一头乱发。尼克身边站着凯茨。她很兴奋,双颊飞红。简科在大腿上紧张地打着拍子,生气地盯着温。

“你差点儿害我们错过了。”

“尖啸还没来。我们不会错过的。”温咬着牙说。

简科瞪着温,但是因为尼克在场,他也不敢造次。当他们还是在”希望之屋”的孤儿时,简科是个霸王。但是霸王时常会成为炼金男爵手下恶棍的眼中钉,而被狠狠的修理。

凯茨想拉他站起来,温笑了一下,握住了她伸过来的手。

“谢谢。”

“不用。”她凑近了点儿,好让噪音不会盖过她的话。

温嗅到了一股苛性皂的味道,像是化合柠檬汁的酸味,应该是她早晨洗漱用的。考虑到这趟远足要去的地方,凯茨也在衣着方面花了些心思。她从衣服箱里翻出了一件旧裙子。这些衣服都是大孩子穿不下淘汰了的,或者是到了年纪,离开孤儿院之后留下的东西。尽管温已经拍干净了身上的尘土和油垢,但他在凯茨身边站定时,心头却突然尖锐地涌上一股无地自容的感觉。

“我从来没搭过尖啸,”她仍然紧紧抓着他的手不放,“你呢?”

刺耳的咆哮声越来越响。巨大的咔嗒声灌进岩洞,撞在湿漉漉的苔绿色墙壁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回声。费恩回头看着他,旁边简科的脸上也满是乖戾的笑容。当你生怕自己被人看不起的时候,撒谎就显得非常顺理成章了。

“我吗?数不清了!”话一出口他就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温转过身,看到其他人已经聚到了边缘,一个个绷紧了腿迎风而立。

他凑近凯茨的耳边。

“对不起,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这么说。其实我没干过,一次也没有。别跟他们说,我胡说的。”

她松了口气。

“真好。我可不想自己一个人。”

扒尖啸,是祖安的孩子们需要经历的众多仪式之一。其他仪式还包括四肢健全地爬上老饥饿钟塔塔顶,找一个男爵的手下割钱包,戏弄一个蹬着高跷的地沟拾荒人等等。这些仪式无穷无尽,凶险异常,但只有这样才能证明你是一个惹不起的街头小子。

但是,要鼓起勇气跳出岩洞边缘,温觉得这个测试绝对是最疯狂的。升降机的尖叫变得更响亮了,岩洞里充斥着金属刮蹭的厉响和齿轮咬合的重击声。

尼克站起来,身子探出去往下望了一眼。他回头邪气地一笑,比了个拇指。随后膝盖一弯一弹,把自己扔出了悬崖。他手脚乱挥着消失在其他人的视线里。简科不想被抢了风头,所以也站起来,狂吼一声蹦了出去。费恩紧接着跟上,笑声活脱是个疯子。

“准备好了吗?”温的声音完全被尖啸淹没了。

凯茨点点头。她不可能听到了他说什么,但也不需要听见。她仍然没放开他的手。他笑了,然后两人一起冲向悬崖。温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怦怦狂跳,仿佛有一把气动锤不停地砸在他肋骨上。他脚下的步子有些迟疑,但已经太晚了。他踏上洞口的边缘,大吼一声壮胆,一步就跳进了风里。

落脚的地面消失了。几百码之下就是祖安的下层区,与他之间只剩下空气。炽烈的恐惧陡然攫住了温的心,像一把铁匠用的老虎钳似地挤空了他的肺。他发现自己正在翻滚着往地面摔去,四肢忍不住像风车一样乱舞,仿佛这样就能像悬崖上的伯劳鸟一样学会飞了。他往下看。尖啸那玻璃和钢铁打造的卵形座舱正飞速地扑上来。

尼克、简科和费恩已经在上面了。他们手拉着座舱顶上巴洛克式的栅格,或是紧紧抵着支架。温整个人拍在厚厚的玻璃上,然后朝一旁滚开。他沿着弧形的窗户流线向外滑去,手脚拼命搔爬,想要抓住什么地方。他汗湿的手掌一直打滑,双脚胡蹬乱踹。不管什么东西,只要能拖住他就行。

但什么都没有。

“别别别……”他喘着粗气,从弧顶滚到了边缘。“迦娜在上!”

一股强风涌起,把他吹得翻起了身子,正好让他看到升降机侧面支着一只铜钩。他尽力扭动身体扑过去,背后的风似乎推了他一下,不多不少。他的手指死命挂住铜钩,终于在鬼门关前保住了命。

就差一点儿,温就要在空中拉出一条长长的射线,最后变成戛然而止的端点。他找到了落脚点,急切地寻找凯茨的下落。他看到她在高处,歇斯底里地大笑着,庆幸自己活了下来。温也忍不住想笑,他一边往尖啸更平坦的顶端爬去,一边像神经病一样咧嘴傻笑。

尼克看到他,欢叫一声,同时擂了简科一拳。

“看到没?说了他没问题的!”

温爬到哥哥身边,他感觉自己双腿柔若无骨,仿佛是刚刚经历了一夜狂饮烂醉。他大口地呼吸,空气清新无比。在地沟,空气里是有东西的。但在这样的高处,空气清冽如刀,让他舒服得有些头晕。

“不错嘛,小伙儿,干的不错。”尼克拍拍他的背,自己咳了一下,往玻璃地上吐了一口灰痰。尼克抹抹嘴巴,温不由得留意到他手心里留下的口水。

“那还用说。”

尼克被他强撑镇定的样子逗笑了。“这趟值了,对吧?”

“真美。”凯茨说。

温也这么觉得。远远地看下去,祖安像一卷光影交杂的深绿色布匹,在峡谷的岩石地面上伸展开来。工坊林上方笼罩着蒸汽,彩虹勾连其间。炼金熔炉散出的闪光烟雾盘旋直上,随风轻舞。从这里看,地沟水池盈盈摆摆,如同翡翠色的海市蜃楼。阴影里明灭不定的炉火,宛如细密的星辰——在希望屋,星星实在难得一见。

泪水刺痛了温的眼睛,他安慰自己是风太大了。远在高处,象牙、黄铜、紫铜和黄金的塔楼群熠熠生辉,将皮尔特沃夫托在光晕里。确实很美,但祖安的美却是来自生活。大街小巷生机洋溢,熙熙攘攘,人们摩肩接踵,生气勃勃。温很喜欢祖安。虽然这个城市有问题,而且还不少,但它的繁盛,还有无边无际的可能性,都是你在皮城很少能看得到的精彩。

透过脚下的玻璃,温看见几十个人正抬头盯着他。尖啸的乘客虽然对搭便车的人早已见怪不怪,但并不意味着他们喜欢这样。乘客之中一部分是祖安人,但大部分是趾高气扬的皮城佬。他们要么是在气灯明亮的交易所商场、要么是在有着玻璃房顶的食肆、再要么就是祖安的重型音乐厅里玩够了,现在正要回去。

“该死的皮城佬儿。”简科说:“跑到下面来找找乐子就觉得自己的生活很刺激了,可一到晚上还是要溜回皮城去。”

“要不是这样,祖安能赚的可就少多了。”凯茨应道。“皮城佬靠祖安赚钱,我们也要靠他们吃饭。而且我们在皮城不是有很多好日子吗?记得去年进化日时候在日之门放的焰火不?记得你喜欢上的那个皮城小妞不?你嘴硬什么呢,简科,明明是你最爱拉着我们往上跑的。”

他们都笑起来,而简科却脸红了。

“我来给他们点好东西看看!”费恩怪笑道。这个骨瘦如柴的小子迅速地除下背带裤的肩带,裤子一脱,就地一坐,把屁股印在了玻璃上。“喂,皮城佬,今晚的月亮圆不圆啊?!”

就像一条狗在地上蹭背一样,费恩沿着玻璃往下滑,两瓣屁股压开了花,让底下的人大开眼界。

孩子们哄笑起来,但升降机中的乘客纷纷面如土灰。大人们一边挡着自家孩子的眼睛,一边生气地朝着头顶这个祖安的小流氓挥拳头。

“我们不直接到顶。”尼克好不容易喘匀了气,抹着笑出来的眼泪说:“巴蓓特在中层。”

“谁知道埃乐蒂妈妈会不会在那里。”简科说。

“她一定在的。”温说:“我看到她桌上的节目单了。上面画着她在舞台上唱歌。板上钉钉,就像天一黑灰霾就会来。但我们得抓紧了,钟响八下她就要上场,现在已经过了六下了!”

埃乐蒂妈妈是希望屋的院长。这家孤儿院的由来,是因为那场撕裂祖安的灾难让许多孩子一夜之间就没了父母。孤儿院里一开始有两百多个孩子,资金来源是一些搬到了皮城的家庭,后来他们变成了家族集团。但是在孤儿院设立了一百多年之后,账上的钱越来越少,因为已经没有资金从上面的新城流下来了。那些富有的上流家庭终于觉得,他们已经付出了足够的金钱来弥补自己的内疚,就这么多了。

埃乐蒂妈妈是在孤儿院没钱之后唯一一个留下的员工。她的肤色很深,她说自己其实是一位艾欧尼亚的公主。温怀疑那不过是一个美好的故事,用来吸引炼金男爵们的捐赠。但他喜欢这个故事,因为她说她不愿在宫殿里度过无聊的一生,她要看看外面的世界。温没法想象居然有人会放弃那样富裕的生活,不过他也从来没见过别的艾欧尼亚人,就算是他常常在码头上帮海员们打下手。

希望屋的每个小孩都听过埃乐蒂妈妈在煮饭洗衣时唱的歌。她的声音无比美妙,温小时候就不止一次被她抱在怀里,听着她的摇篮曲睡着。那天,温去给埃乐蒂妈妈送草药茶,恰巧看到一沓卷边的信纸里塞着一张叠好的巴蓓特大剧场的节目单。他只来得及匆匆瞥了一眼,但他敢用一箱子金齿轮打赌,上面画着的就是埃乐蒂妈妈,穿着她最精美的礼服,在脚灯簇拥的舞台中央歌唱。她看到了他的表情,于是便叫他出去了,并且还尖声责备他不该多管闲事。温只好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他跟其他孩子说了这事,不到一个钟头,他们就已经想好了溜出去看她唱歌的计划。

“快看!”温推了尼克一把,叫嚷起来。

尼克低头看看,点了点头。升降机里,一个穿着制服的操作员正对着一条通话软管大叫。

“他在通知上面的人小心搭便车的祖安人。”尼克说:“但没关系,反正我们不会一直坐到顶上。”

“那我们在哪里下?”费恩爬起来,大发慈悲地穿上了裤子。

“月台下面有一台旧绞车。烟囱帽的位置很合适,又平又阔,旁边有一个没封口的下水管。”尼克指着上面说。

“我们要再跳一次?”温问哥哥。

尼克笑着朝他挤挤眼睛。

“对啊,可是你这样的老手有什么问题呢,嗯?”

温哆哆嗦嗦地呼出了一口气。他的手心满是血迹,因为抓到了绞车上生锈的烟囱帽。他第二次跳进狂风里的经历和第一次差不太多,把他吓得肚子里翻江倒海,不过起码这一次他心里知道自己是可以的。尖啸一路继续往上,温欣慰地看着它远去。

但至少回去的时候会简单一些。陡峭的山壁上有凿好的石阶,又或者,悬崖建筑群下方吊着的螺旋楼梯,一头扎入地下,只是要忍得住头晕才行。

绞车的烟囱帽旁边就是一个敞开的下水管,跟尼克说的一样。管道里满是有毒污水留下的臭气,不过好在基本上是干的。更难得的是,里面的空间足够让人站起来,说明这条管子往祖安排的烂泥臭水可不少。

“这通到哪里?”凯茨正小心地避让着地上的水洼,里面积着绿汪汪的污泥。

“正好在彭斯卡泵站后面,应该是。”尼克说。

“应该?我还以为你来过呢。”简科说。

“我是来过,但那是一年之前了,我不知道这些管道有没有变过。”

他们继续往前走,脚下的路渐渐抬头,在岩层里七拐八弯。山崖开始震动,下水管被挤压得发出了吱吱嘎嘎的呻吟。

“悬崖又开始说话了。”凯茨说。

“说了什么?”温问。

“谁知道。埃乐蒂妈妈说,自从他们切开大地开通运河那件事以来,这些岩石就一直伤心到今天。她说不管什么时候,如果悲伤积得太多,山崖就会哭泣,所以大地就会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