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却纹丝未动。他已丧失斗志。
他微微抬起下颌,让这致命的一刺可以不留悬念。
扳龙枪的锋刃如毒蛇吐信。这一击速度奇快、技巧精湛、力道十足,足以洞穿骨肉,几乎能让他瞬间毙命。
致命的一招在刚刚触碰到赵信咽喉的时候生生止住。一串血滴淌了下来,仅此而已。
“你为什么不说你去哪了?”嘉文问道。
赵信咽了一下口水。温暖的鲜血顺着他的脖子向下滑。“因我难辞其咎,”他说,“我本应在场。”
嘉文将锋刃横在赵信的咽喉前,定了片刻,然后退了回来。他似乎突然凋零了,所有怒火都倾泻一空,只剩下一个悲伤、迷茫的丧父之子。
“这么说,是父亲命令你离开的,”他说,“而你想独自担下缺阵的责任。”
赵信一言不发。
“我说对了,是吗?”嘉文说。
赵信叹了口气,低头望去。
赵信没有说话也没有行动。他看着国王递过来的信筒,没有伸手去接。
国王眉毛一提,赵信只好收下。
“您是想让我把这个交给信使吗,陛下?”他说。
“不,”嘉文说,“你替我送,我只信你一人,我的朋友。”
赵信凝重地点点头,然后将圆筒别在腰带上。
“送给谁?”
“搜魔人兵团长。”国王说。他举起一根手指,“不要让他的仆从代收。务必亲手交给他。”
赵信颔首。“使命必达。只要等到街道肃清,逃犯们的下落查明。”
“不,”国王说,“我要你现在就去。”
“他有的时候真的很顽固,”嘉文一边说一边摇头。“只要他下定决心,就改不了了。”
“我本应在场。”赵信用微弱的声音说。
嘉文揉了揉眼睛。
“那岂不是违抗国王的命令?不,你不会那么做的,叔父,”嘉文说,“他派你干什么去了?”
赵信眉头紧锁。
“我是您的贴身侍卫,陛下,”他说,“我不该离开宫殿。今天不行。”
“我要你送出这封信,不然事态会继续恶化,”国王说,“必须强制命令搜魔人收手,才能避免对抗升级。事已至此,别无选择。”
“陛下,我认为明智之举不应该是派我——”赵信开口说道,但国王厉声打断了他。
“这不是请求,总管,”他说,“我命令你将这一法令即刻送达,不得有误。”
“送信,”嘉文平淡地说,“他令你离开,就是为了送信?”
赵信点点头,嘉文发出一声苦笑。“太像他了,”他说,“总是以社稷为重。你知道,我十四岁生日那天,他没来参加我的授剑仪式,因为要去会见坚盾议会。商讨税收。”
“当然。”赵信说。
“我猜,你已经把信送到了吧?”
“没有,”赵信摇了摇头,“我听到钟声以后便立刻回头,以最快的速度返回宫殿。”
“结果在街上遇到了麻烦,看你的样子就知道。”嘉文说着,示意了一下他斑驳的外衣。
“不足为虑。”
“法师?”嘉文问。
赵信点了点头。“还有沆瀣一气之徒。”
“我们早就应该把他们全都处决。”嘉文狠狠地说。
赵信警觉地看着皇子。他从未听他说过如此狠毒的话。当然,他知道德玛西亚针对法师的态度一直都让皇子感到困扰。但那已经是从前了。
“我认为您的父亲可能对此另有看法。”赵信拿捏着自己的语气。
“结果他们杀了他。”嘉文厉声说。
赵信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于是他选择了沉默。方才迸发的怒火几乎立刻就从嘉文心中熄灭了。眼泪涌上他的双眼,他拼命不让泪水流出来。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说。那一刻,他又成为了一个孩子,担惊受怕、孤苦伶仃。
赵信向前几步,放下长枪,张开双臂,紧紧抱住嘉文。“好孩子。”他说。
然后嘉文哭了出来,止不住的啜泣让他全身跟着一起颤抖。他未曾落下的眼泪此时也在赵信脸上奔流。
他们紧紧相拥了片刻,共同的哀痛将他们捆在一起,然后他们各自分开。赵信转身拾起自己落在地上的长枪,让他们二人都有时间稍作整理。
当他回过身,嘉文已经将汗水打湿的衬衣换成了一件白色亚麻长袍,上面有着蓝翼利剑的纹章。他看起来已经冷静下来了。
“现在,您要成为命中注定的人,”赵信说,“您要成为领袖。”
“我感觉自己还没准备好。”嘉文说。
“没有哪个领袖是准备好了的。至少,贤主无一不是如此。”
“但你会和我一起,叔父。你会辅佐我。”
赵信心底一凉。“我……恐怕,没有那种可能了。”他说。
赵信左右为难。他曾宣誓效忠嘉文国王,此后也从未违抗过任何一道命令,二十年来始终如一。
“我的职责在此,我要保护您,陛下。”他说。
嘉文揉了揉眼睛,突然间面露疲态。
“你的职责是保护德玛西亚。”国王说。
“您是国王,”赵信说,“您就是德玛西亚。”
“德玛西亚比任何国王都更伟大!”嘉文厉声说,“多说无益。我意已决。”
赵信的直觉正在尖叫,警告着危险,但他的责任感让他心中一片寂静。
“遵旨。”他说。
他鞠了一躬,转身走出房间。
“很久以前,我曾许下诺言,”赵信说,“如果您的父亲遭遇任何不测,我当以死谢罪。”
“那么,你又救驾过多少次?”嘉文突然变得坚毅起来。那一瞬间,赵信眼中的他是那么地像他父亲。“我亲眼看见你救驾立功不下三次。但我知道肯定不止于此。”
赵信皱起眉。
“荣誉即吾命。”他说,“我不能承受着背信的耻辱苟活。”
“你对谁做出如此承诺?”
“缇亚娜·冕卫元帅。”
嘉文皱起眉。
“当你为开始为父亲效命,你发誓会保卫德玛西亚,不是吗?”他说。
“当然。”
“接受你誓言的是德玛西亚,”嘉文说,“不是我的父亲。不是任何人。你对德玛西亚的职责胜过其他一切。”
赵信盯着皇子的双眼放出光。真的是虎父无犬子。
“可是元帅怎么办?”
“由我跟缇亚娜讲,”嘉文说,“但现在,我需要你履行自己的职责。”
赵信长吁一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一直提着一口气。
“你是否愿作我的总管,像辅佐父王一样,为我驱策?”嘉文问。
赵信眨了下眼。片刻之前他还十分确定嘉文想要处决自己……而且他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冤屈。
他犹豫着,表情复杂,内心翻滚。
“赵信……叔父,”嘉文说,“我们的王国需要你。我需要你。来吧,就当是为了我好吗?”
缓缓地,似乎是在给嘉文随时反悔的时间,赵信单膝跪在了地上。
“荣幸之至……国王陛下。”
嘉文和赵信穿过宫殿,走向议会厅。他父王的谋臣们——不,赵信纠正自己,是他的谋臣们——正在那里恭候。
到处都是士兵。德玛西亚的精英部队——无畏先锋已经被派到宫中协防。他们分散在每一道门口,高度警觉,纪律严明。
嘉文表情坚毅,王者气度尽露无遗。只有赵信看到他在训练厅里的悲怆。现在,在仆人、贵族和卫兵们面前,他已经收敛了心绪。
很好,赵信心想。德玛西亚人民需要看到坚强的他。
他们路过之处,每个人都单膝跪下、俯首卑躬。他们没有慢下脚步,坚定地向前走。
嘉文在议会厅的大门前短暂驻足。
“还有一件事,叔父,”他转身面向赵信说。
“陛下请讲。”
“先父要你送的那封信,”他说,“现在何处?”
“还在身上。”赵信说着,从腰带上解下硬皮筒,将它呈上。
嘉文接过来,打开盖子,将里面的牛皮纸展平。他的目光在父亲的字里行间穿梭跳跃。
赵信看到嘉文的表情变得冷硬。他双手将信纸揉烂,就像是要把谁掐死,最后又把信交回给了赵信。
“毁了它。”嘉文说。
赵信惊讶地望向他,但嘉文已经转身离开。他向站在两侧的卫兵点了下头,议会厅的大门随即洞开。长长的会议桌前,所有就座的人一齐起立,然后深鞠一躬。大厅南侧的华贵壁炉中,炉火烧得正旺。
桌前有几个座位是空的。在昨天的袭击中,国王并不是唯一的死者。
赵信手里拿着皱成一团的手谕,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嘉文则走向会议桌的主位。他回头看了一眼愣在门口的赵信。
“总管?”嘉文说。
赵信眨了眨眼。嘉文的右手边,缇亚娜·冕卫正盯着他,眼神冷峻。嘉文的另一侧,同样寒意彻骨的,是缇亚娜的丈夫,国王密信的接收者——搜魔人兵团长。赵信的视线在他们之间游移不定,最后看向了嘉文,看到了他挑起的眉毛,似乎正在发问。
赵信没有耽搁太久,大步走进议会厅,将那封信扔进了炉火中。
然后他来到自己的位置,站在了国王身后。他希望自己的表情没有出卖内心中突然涌上来的担忧。
“开始吧。”嘉文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