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你会怎么选择呢?”指挥室里,除了墨隆之外,玉狐宗的其他高层也都到齐了,银狐仙子一脸淡漠地坐在角落里,神情凝重,“我们已经把所能够做的都做到最出色了,可是如果这样还是无法突破那位爱神的空间的话……那么只能说明,在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我们的任何布局尝试……都是毫无意义的。”
金狐也是饶有兴趣地看着我,她穿着金色的纱裙,叠着二郎腿坐在三姐妹的正中间,如今金狐的境界已不如我,她看向我时,已不再闭上眼睛,金狐那一双明澈的眼瞳如同燃烧的雪块。
而在靠指挥室左侧的位置,宋道明正双手交托在双腿中线之上,嘴里念念有词地闭目养神着。
“我会给你们答案的。”环视了指挥室内剩余的主力人员之后,我给了一个简洁的答复,然后不等尉文龙等多说什么,我就微微攥拳,离开了宽敞的原型指挥室。
指挥室是一个核心主控舱,从主控舱的大门向外走出之后,则是一道漫长的筒状连接长廊,长廊的本质是一条连接主控舱和生活舱的空心长轴,这条长廊是用某种非玻璃的透明材料制作的,其硬度远超钛合金。这个体积巨大的空间站虽然由神级文明构建,但是在艺术风格上,多少还是参考了人类幻想作品之中的空间站的结构。
在穿过了长达百米的连接轴之后,我来到了中央活动仓。
整个空间站的结构类似于一只漂浮在太空中的透明水母,中央活动舱就是水母的本体,而连接活动舱和主控舱的连接轴则相当于水母的一条触手。
活动舱的材料是全透明的,只在舱壁的边缘有着淡淡的荧光照明框圈,这种光圈并不刺眼炫目,其散发出的光泽能够将活动舱内的物体的轮廓照出大约三分之一的影像。
“嗯……他啊。我想还是会按他的路继续走下去的吧。”
黑暗而明润如水晶般的水母型活动舱中,不经意间飘起了一道宛若银沙轻流般的纤灵声音。
“回你身边?呵……这副皮囊也在人间走了些许日头了,说不上倦,但也说不上多留恋吧……说到底,活着也就是那么一回事吧……小院朱阑也好,重城画鼓也罢,很多事,很多物,看遍了,听怠了,自然也具皆习非成是了……”
“陪陪他?……呵,或也想吧,若这份嘉缘真能生根发芽的话,倒也想看看能结出什么善果。只是下到了这番天下劫,就只再差一出妙手了,要是这一手不出,便是千秋万载,也怨愤难消吧。嗯……我自是知道的,他不是睚眦必报之人,更不是锱铢必较之人,但是身为‘帝王命’,总不会舍却九鼎之功而缠身三尺门里之事,总是要拿鸿业远图下文章的……”
“呵,是么……扑克中最大的不是王,而是小丑?这话倒也真像是‘先生’你的风格呢……”
轻幽而渺远的空灵声音徐徐缓缓地在黑暗而灵透的空间之中穿流飘荡着。
当我的视线凝固在活动舱的一角时,我看到了一道黑色的纤丽香影正迎窗凝立,宛若一束自银瓶之中倾泻出的幽幽冷墨。
“狐仙,你在和谁说话?”
看到狐仙那仿佛映在窗玻璃上的背影,我终于忍不住出声。
听到我突然的发问,狐仙的身影骤然凝固了。
数秒后,狐仙的那一头及地长发缓缓转动,一张仿佛月晕般皎白的脸蛋缓缓转向于我,同时带来的是一双仿佛曳动着灵魂之影的漆亮明眸。
狐仙眨了眨眼,朱唇悠启:
“有吗。”
狐仙淡然而立,庄重素洁,密如浓云的睫毛下的眼瞳深处,掠过了杯中蛇影般的狡黠,唇角更是泛过一刹那间的不经意的浅略弧度。
“有。”我平静地道。“那位‘先生’是谁?”
“哦?”狐仙轻轻撩拨了一下她耳侧的秀发,恬淡地重新将目光放向了活动舱外无穷远的深穹,“那是谁呢……”
狐仙用梦呓般的空寂声音呢喃道。
“我有很多秘密,和眼下的局势无关。你无需知道。也最好不要知道。”
最后,狐仙手贴着窗面,如此轻轻淡淡地说道。
仿佛在对着幽暗的太空浅唱低吟、轻声诉语。
漆黑的真空没有半点光亮,太空舱的玻璃上也没有狐仙的反光。
那一刻,我看不到她那张被黑暗半吞的玉脸。
“我对你那些自聊**的陈芝麻烂谷子秘密不感兴趣。”我从容淡定地道。
我依稀听到了狐仙的轻呵声。
我悄然无声地走到了狐仙的身旁,和她并肩而立,遥望着空间站透明的墙体外的无尽黑暗世界。
“在看什么?这外面可没有星汉灿烂也没有日月辉映。”我负手而立间问道。
“可是有比那更美的东西。”狐仙澹然道。
“嗯?”
“我在看世界的尽头。”狐仙缓缓道,“难道那不是比日月星汉更值得赏心悦目的存在?世间生灵,又有几人能一睹这苍穹尽头的风采?”
“倒真像你这个女人会说出的话。”我忍不住笑道。
狐仙依然宁静地望着远处深不可见底的黑暗,毫无征兆地轻轻吟诵道:
“去天三百里。邈尔与世绝。”
“怎么突然吟诵起了李太白的游仙诗?”我忍不住失声笑道,“这可没有到‘永世与人别’的地步?”
“王一生。”狐仙轻轻唤了我一声,扭头看向了我,一双乌中带明的眸子凝定地看着我,“若是有心事,便说出来吧。”
我依然双手背负在后,望着远方的无尽黑暗。
“呵,已经成习惯了吗……不错,我是来向你取经的。”我缓缓地道,“你是我的解惑者。”
狐仙双目一眨不眨,透明墙体上微微散发出的荧光,让狐仙的双眸仿佛流动着两泓秋水。
“王一生,你可知何为王?”狐仙对我侧目而视,“所谓王者,便是无需过问于他人是非对错之人,这世间的对错功过,皆由其一人明断。当然,这世间的得失取舍,也注定将由其一人承担。”
“谢了,金口玉言。”我恍然道。“你或许不能给我知识,但是你总能在我最需要的时候,让我听到最适合我心绪的话。”
我依然目视着远处的黑暗风景。在天王星关卡,宇宙的空间是极其有限的,其半径甚至不超过太阳系行星轨道的极限半径,这是一个小小的宇宙,如同一盏注定燃烧殆尽的孤灯。
也只有在天王星关卡,才能看到世界的尽头。
“狐仙,我的一生中,从未有一刻如现在这般害怕。”我无可奈何地道。
“因为突然发现自己一心走来的道,已经走到了断头路?”狐仙打趣道。
“是啊。”我微微攥紧了拳头,“我本以为我所追求的,必然是天下苍生所追求的,也必然是在为天下苍生所追求一切。可是现在……我意识到,我或许不过是一个沉醉于自我满足的自恋狂罢了。我所追求的,远非世人所追求的。”
语毕,我扭头转向了空间站东南侧的一条长廊,从那里,隐隐约约传来了男男女女的欢歌笑语,那是在进行着晚宴享受着安逸现状的法师和妖术师们在进行着庆祝。
这些声音之中,我也听出了阿雪和烟烟的欢笑声。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他们所追求的,不过是一时安乐……或者一世安乐无忧。如果真能让世人永福,我认为这也没有什么错。即便那只是自我封闭的虚伪幸福。可是……”
“王一生,你可知……”狐仙突然打断我的话,一双明澈的清眸之中波光流影,“这世间唯一的哲学问题,就是在死亡到来之前,我们该准备好怎样的姿态。万事万物终将消逝。无论是具象的人,亦或是抽象的关系。就像一只妙曲,终有尾音。”
“可我不舍。”我僵滞了半晌后,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