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失色,日月无光。
邺城以东的广袤原野,已彻底沦为一座吞噬生命的巨大熔炉。血腥气浓烈到令人窒息,与硝烟、汗臭、油脂燃烧的焦糊味、内脏破裂的腥臊气混合交织,形成一股唯有九幽地狱才能散发出的恐怖气息。视线所及,断臂残肢与破碎的脏器四处散落,黏稠的血液汇聚成无数道细小的溪流,最终融成一片望不到边的暗红色泥泞沼泽,每一步踏下,都会溅起血色的浆沫。
战场的喧嚣是立体而致命的。垂死的呻吟、惊恐的尖叫、绝望的哭嚎、兵刃撕裂骨肉的闷响、战马奔驰的雷鸣、令旗呼啸的锐音、以及那持续不断、催魂索命般的战鼓声……所有这些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足以碾碎耳膜、摧垮心智的声浪洪流,无情地冲刷着每一个陷入其中的灵魂。
在这片人间炼狱的中心,大汉的反击风暴正以最冷酷、最高效的方式席卷一切。
左中郎将皇甫嵩屹立于一辆武冲大扶胥战车之上,玄甲丹袍,鬓角微霜,面容沉毅如万年磐石。他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冷漠地扫视着整个战场,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仿佛一位最高明的棋手,正在审视棋局的细微变化。他的命令通过复杂的旗语和号角声,精准无误地传达至汉军每一个作战单元。
“传令!屯骑营向左翼穿插,切断那股溃兵与中军的联系!”
“射声营弩手,三轮急促射,覆盖敌军弓手集结区域!”
“长水营骑兵,继续向纵深突击,直插‘苍天已死’大纛之下!”
他的声音平稳而冰冷,每一个字都决定着成千上万人的生死。
身旁的右中郎将朱儁,则更像一尊压抑着怒火的战神。他手持一杆精铁马槊,槊锋寒光流动,不断指向战场各处,喝令着麾下的步兵方阵稳步向前推进。这些北军五校的精锐步兵,身披玄漆札甲,手持制式环首刀或长戟,以严整无比的队形,如同移动的钢铁城墙,一步步压缩着黄巾军的生存空间,将溃散的敌军驱赶到一起,以便骑兵更高效地屠戮。
“推进!保持阵型!凡有站立之黄巾者,杀无赦!”朱儁的吼声如同霹雳,在战场上炸响。
面对这来自侧后的毁灭性打击,黄巾军大帅张牛角睚眦欲裂,心如刀绞!他看得分明,攻城的部队早已精疲力尽,且大部分陷入城下狭小地域,难以迅速转身应对。若强行下令撤退,必成溃败之势,被敌军衔尾追杀,后果不堪设想!
“吹号!前军变后军!弓弩手仰射阻敌!长矛手结阵!交替掩护撤退!”张牛角的声音如同受伤的雄狮,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试图在这片混乱中重新建立秩序。他身边的传令兵拼命吹响牛角号,挥舞着残破的旗帜,试图将命令传达下去。
一部分最核心的、由张牛角直系的“黄巾力士”以及张白骑、于毒、苦酋等大帅的亲卫部队,确实展现出了难得的军事素养和顽强的战斗意志。他们在各自将领声嘶力竭的吼叫甚至鞭挞下,勉强压下惊恐,试图执行这几乎不可能完成的命令。
张白骑已然放弃了骑射骚扰,他集合了所能找到的所有还能战斗的骑兵——尽管这些马匹羸瘦,骑士装备简陋落后——发起了决死的反冲锋,试图迟滞汉军铁骑的步伐,为大队撤退争取那渺茫的一线生机。他们的冲锋悲壮而徒劳,如同扑向烈焰的飞蛾,往往一个照面就被汉军精良的长戟马槊挑落马下,或被厚重锋利的环首刀连人带马斩断。张白骑那身标志性的白衣早已被自己和敌人的鲜血彻底染成暗红,他兀自死战不退,长槊挥舞间竟也接连刺落数名汉军骑士,但很快就被更多的敌人淹没,身上不断增添着新的伤口。
于毒和苦酋则如同陷入绝境的困兽,试图组织起长矛阵。他们吼叫着,踢打着,将惊慌失措的士卒聚拢起来,将手中长长的竹矛、削尖的木杆乃至抢来的长兵器斜指向前,试图构成一道脆弱的枪林,阻挡那钢铁洪流的践踏。然而,仓促之间,阵型松散不堪,士卒胆气已丧。面对汉军重骑那排山倒海般的冲击力,这样的阵列往往在接触的瞬间就被撞得七零八落。汉军骑士甚至无需挥砍,只是凭借着披甲战马的速度和重量,就能将挡路者撞得筋断骨折,那所谓的枪林,瞬间便化为一片凄惨的哀嚎之地。
然而,黄巾军中,这样的精锐和顽强毕竟是少数。更多的,是那些被裹挟而来、缺乏训练、装备窳劣、此刻早已被连日苦战和突然袭击吓破了胆的普通士卒。他们中的许多人,甚至从未与帝国最精锐的正规军正面交手过。往日里,他们或许能凭借人数优势和疯狂气势击溃地方郡兵,但此刻,当他们真正面对这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杀戮效率高得可怕的职业军队时,那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被彻底引爆了!
他们惊恐地看到,那些汉军骑士身上的玄甲坚固异常,他们的粗劣刀剑难以劈开;汉军手中的长戟马槊长度惊人,往往在自己无法触及的距离就被刺穿挑杀;他们甚至看到,一名汉军骑士的环首刀精准狠厉地噼下,轻易地将一名试图抵抗的同袍连人带着简陋的木盾一同斩成两段!那种冷酷、高效、几乎是一刀毙命的杀戮方式,彻底摧毁了他们的抵抗意志。
“跑啊!官军杀过来了!”
“挡不住了!那是皇甫嵩的主力!”
“娘啊——我不想死!”
恐慌的尖叫和绝望的哭喊如同瘟疫般急速蔓延,迅速压过了将领们试图维持秩序的吼声。无数士卒完全放弃了战斗,丢下手中一切碍事的东西,只凭着求生的本能,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四散奔逃!他们互相推搡、践踏,只为能离那可怕的死亡金属洪流远一点。许多人甚至在极度惊恐下精神崩溃,直接扔掉兵器,跪倒在地,向着冲来的汉军磕头求饶,涕泪横流,丑态百出。
汉军骑兵,尤其是作为核心突击力量的“三河骑士”(河东、河内、河南三郡的骑兵),更是将这种碾压式的优势发挥到了极致。他们人马俱甲,冲击力骇人,战术动作简洁而致命。他们并不与零星的反抗过多纠缠,而是保持着严整的队形,如同烧红的铁犁犁过冻土,以无可阻挡的姿态,狠狠地、持续地向黄巾军阵地的纵深冲去!他们的目标明确——撕裂!穿透!瓦解!
一面面代表黄巾军各部的小帅战旗,在汉军铁骑的冲击下纷纷倒下。旗在人在,旗倒人亡。每一面战旗的倒下,都意味着一支部队的指挥系统被摧毁,士气遭受重创,也标志着汉军正以可怕的速度撕开黄巾军的阵地,直插其心脏!
褚飞燕双目赤红,几乎要滴出血来!他奋力指挥着中军最精锐的近卫部队,试图稳住阵脚,甚至发起反冲击。这些近卫是黄巾军中最悍勇的战士,装备也相对较好,他们的拼死抵抗确实暂时阻滞了汉军先锋骑兵的势头,双方在阵中心展开了惨烈的白刃战。褚飞燕身先士卒,双刀舞动如风,身形如同鬼魅般在人群中穿梭,所过之处,亦有汉军骑士落马身亡。但他个人的勇武,在这千军万马的洪流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亲卫一个个倒下,防线被一点点蚕食。
玄音先生、东方咏等武道高手也置身于这片混乱的漩涡之中。他们个人武艺高强,远超普通军士。玄音先生怀抱古琴,十指疾拂,琴音不再是清越之音,而是化作一道道无形却有质的杀戮音波,过处数名汉军骑士如遭重击,口喷鲜血跌落马下;东方咏身法如电,剑光闪烁间,精准地刺穿骑士铠甲的缝隙,或斩断马腿,制造混乱。
然而,个人的勇武,在这千军万马的集团冲锋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和无力!他们或许能瞬间击杀数人、十数人,但面对的是成百上千奔腾而来的战马,是四面八方刺来的长矛,是如同墙壁般压过来的钢铁洪流!他们就像试图阻挡洪流的几块巨石,或许能激起几朵浪花,却根本无法改变洪流的走向。继续停留在原地,唯一的结果就是被无数的铁蹄踏为肉泥!他们不得不且战且退,凭借高超的身法在混乱的战场中闪转腾挪,眼睁睁看着大局不可逆转地崩坏,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无力与悲凉。东方咏的眼中更是闪过复杂难明的神色,他想起大贤良师最后的教诲,又看着眼前这修罗场般的景象,手中的剑似乎都沉重了几分。
而就在这侧翼及后方血流成河、濒临崩溃的时刻,邺城之下,张宝、张梁兄弟面对那摇摇欲坠、几乎唾手可得的城池,眼中充满了无尽的怨恨与不甘!只差一点!只差一点点!他们就能攻破此城,用满城官军的鲜血祭奠兄长!
然而,身后震天的喊杀声、溃兵的哭嚎声以及那杆越来越近、如同死神符咒般的“汉”字大纛,无情地宣告了他们的失败。
“啊——!天不助我太平道!”张宝发出一声满含怨毒与不甘的怒吼,勐地拔出那柄形式古朴、蕴藏着邪异力量的“藏锋剑”,体内太平要术法力疯狂灌注其中,向着邺城城墙狠狠挥出一剑!
一道巨大无比、蕴含着阴邪毁灭气息的漆黑剑气离剑而出,如同地狱裂开的巨口,带着凄厉的尖啸声,轰然斩在城墙之上!
轰隆——!
砖石飞溅,烟尘弥漫!那坚固的城墙上,竟被硬生生斩出一道长达数丈、深可见内部的可怕剑痕!守军被这突如其来、近乎天威的一击吓得魂飞魄散!
然而,这一剑之后,张宝看也不看结果,勐地调转马头,厉声喝道:“走!突围!”
他与张梁,在众多亲信护卫的簇拥下,毫不犹豫地抛弃了仍在苦战、为他们争取时间的大军,向着战场的薄弱处疾驰而去,企图突围逃生!张梁甚至慌乱地回头望了一眼那混乱的战场,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但随即被求生的欲望所淹没。
他们这一动,尤其是那杆象征着黄巾军最高指挥、绣着“苍天已死”四个巨大篆字的醒目战旗的移动,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对于战场上绝大多数混乱中的黄巾士卒而言,他们看不懂复杂的战局变化,他们唯一能识别和依赖的,就是那杆最高的旗帜!在他们简单的认知里,帅旗前进,则进攻;帅旗后退,则撤退;而此刻,帅旗……在飞速地移动、远离!
“大帅跑了!”
“地公将军和人公将军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