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林紫夜于清韵小筑开始为赵空施展秘术的同时,邺城太守府的一间守卫森严的密室内,烛火通明,却驱不散那沉重而神秘的气氛。
孙宇、郭嘉、管宁、陆允四人被请至此地。许劭、紫虚上人、李意以及那位始终沉默的漂泊道人早已在此等候。
密室无窗,四壁皆是坚硬的花岗岩,墙上刻着一些模糊不清的古老壁画,内容似乎是星图与祭祀场景,充满了苍凉神秘的气息。空气中有澹澹的檀香和旧书卷的味道,仿佛此地已尘封许久。
“诸位请坐。”许劭开口,声音在密闭的空间里显得格外低沉,“今日请诸位来此,是有一桩牵扯极广、埋藏已久的秘辛,关乎天下道统兴衰,亦与眼前这场浩劫息息相关,是时候让你们知晓了。”
众人依言坐下,神色都凝重起来。他们都感觉到,接下来要听到的,绝非寻常之事。
许劭目光扫过墙上那些古老的星图壁画,缓缓道:“众所周知,我大汉龙兴,与谶纬之学渊源极深。‘刘秀发兵捕不道,卯金修德为天子’,‘赤伏符’之应,至今仍被奉为天命所归之象征。光武皇帝陛下更是钦定图谶,颁布天下,使之与经学并立,乃至……渐有凌驾之势。”
郭嘉眼中闪过睿智的光芒,接口道:“不错。自此,今文经学大家多以谶纬附会经义,阐释微言大义,推演阴阳灾异,预卜国家吉凶。朝廷取士,州郡举荐,亦常以通晓图谶为优。一时间,谶纬之说,几成显学,弥漫朝野,甚至深入乡闾。”
“然,”紫虚上人拂尘轻摆,语气中带着一丝澹澹的疏离与无奈,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却又无法忽视的事实,“谶纬盛行,虽于巩固皇权有益,却也鱼龙混杂,渐与方士巫蛊、神仙怪诞之说相糅合,偏离其本初探询天人之际的奥义。我辈道学中人,承袭黄老清静无为之精髓,庄子逍遥齐物之妙旨,追求的是天人合一、与道冥合的至高境界,岂能坐视道学真谛被曲解、被庸俗化,乃至被市井方士之流窃据主流话语?”
李意沙哑的声音响起,如同秋风扫过枯枝,带着岁月的沧桑:“为正本清源,护持道学正统,亦为应对朝廷对谶纬之依赖与疑虑。约莫四十年前,皇室曾以绝密之方式,召集天下公认的、于道学修为与谶纬星象之术有极高造诣的数位高人,齐聚一处不为人知的秘所。其目的,便是欲以最古老、最正统、也最凶险的道家推演秘法,合力窥探大汉国运之气数天机,以期未雨绸缪,或……寻得永固江山之法。此局,史无所载,世无所闻,其名便称为——‘三机谶’!”
“三机谶?”管宁眉头紧锁,他博览群书,自认对古今典籍了如指掌,却从未在任何正史野史、百家杂谈中见过此三字。这秘辛的层级,显然远超他的认知。
“所谓‘三机谶’,”许劭解释道,眼中流露出追忆与凝重交织的复杂神色,“绝非寻常卜筮龟蓍之术。其需借三柄传承久远、内蕴天道法则碎片的古剑为阵眼核心,布下宏大繁复的‘三才归元阵’,上应周天三百六十五颗主星辰之光华,下合九州龙脉地气之流转,以《周易》六十四卦为推演基盘,集数位顶尖道学高人之全部心神、修为乃至寿元为祭引,方有可能撬动天机一线,窥见未来模糊之轨迹。”
他的声音变得无比低沉:“其过程凶险无比,心神稍有不慎便可能迷失于无尽天机迷雾之中,魂飞魄散。修为不足者,顷刻间便会被古剑反噬而亡。故而,非道心坚定、修为通天者不能参与,且一旦开启,便无退路,非生即死。正因其凶险与禁忌,此事被皇室列为最高机密,所有参与者皆立下重誓,外界……罕有人知。”
紫虚上人缓缓接过话头,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密室厚重的石壁,回到了数十年前那个神秘而压抑的秘所:“那三柄古剑,皆非凡物。一曰‘玄机’,剑身隐有星河流转之象,蕴含宇宙玄奥生灭之理,由贫道执掌;一曰‘神机’,剑纹如草木枯荣、万物轮回,可窥探天地万物生机变化、气运兴衰,由李意道友执掌;而最为核心的一柄,‘天机剑’……”
他的话语微微一顿,目光转向许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许劭深吸一口气,接口道,语气带着一种历史的沉重感:“……‘天机剑’,关乎天命气运之流转,王朝更迭之契机,乃三剑之首,对执掌者要求最高。最初执掌此剑者,并非老夫,正是……巨鹿张角。”
“张角?!”孙宇、郭嘉、管宁几乎同时失声,连一直闭目养神的陆允也勐地睁开了眼睛!这个消息太过震撼!他们皆知张角道法高深,太平要术诡异莫测,却万万想不到,他竟曾是大汉皇室认可的、参与如此核心机密推演的道门领袖人物之一!
“不错。”李意沙哑地确认,枯槁的脸上肌肉微微抽动,仿佛回忆起了极其耗费心神的事情,“彼时之张角,虽早已心怀济世之志,甚至已开始暗中传播太平道,然其道心之精纯,学识之渊博,尤其于《易》理、星象、谶纬、乃至医术符咒之道,皆冠绝当时,无人能出其右。被公认为执掌‘天机剑’的不二人选。我三人,连同其他几位护法高人,于那深埋地下、却以巨大水晶穹顶引纳周天星光的秘所之中,隔绝尘世,耗费七七四十九日,心神与古剑相合,魂魄仿佛离体,遨游于星河法则之海,穷尽心力推演……”
许劭的声音变得无比低沉,甚至带上了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仿佛那日的景象依旧让他心季:“……最终,我等耗尽心血,甚至折损寿元,终于……窥得了一线破碎而晦涩的天机……推演出大汉国柞,虽仍有延绵之气,然中道……必将遭遇一场前所未有之巨大劫难……隐现……破国危机之象……烽烟四起,社稷倾颓,山河破碎,黎民……十不存一……其惨烈之状,难以尽述……宛若人间地狱……”
密室中死一般的寂静!唯有烛火跳动,将众人惊骇欲绝的脸色映照得阴晴不定。虽然他们早已亲身经历了黄巾之乱带来的浩劫,尸横遍野,流民百万,但亲耳听闻这席卷天下的巨祸,竟在数十年前便被这几位高人通过如此逆天的方式推演而出,那种源自历史纵深和命运既视感的寒意,足以让任何人为之胆战心惊!
“推演之后,”紫虚上人接过话,声音中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仿佛那次的消耗至今未能完全恢复,“我等皆心神俱损,道基受创,修为大跌。然而,此事结论关乎国本,一旦泄露,必引起朝野恐慌,天下动荡,甚至可能被有心之人利用,提前引发祸端。故而被皇室以最高手段严密封存,所有参与之人,亦被要求立下血誓,终身不得对外泄露半分。”
李意接口,语气中充满了无尽的唏嘘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惋惜:“或许……正是因窥见那未来尸山血海、神州陆沉的惨状,道心受激,加之其本身济世之心太过迫切刚烈,张角之后行事愈发偏激激进,最终……毅然叛出朝廷,另立太平道,欲以雷霆手段,清扫乾坤,提前应劫,甚至试图逆转那破国危机……却也……唉,亲手造就了这劫难之开端,加速了那预言景象的到来……可叹,可悲,亦可悯。”
许劭道:“张角叛离后,‘天机剑’便由其时亦在秘所中护法、精研天人感应与鉴人之术的老夫承接……也因此,日后才有了‘天机神相’这浮名虚位。而紫虚道友与李意道友,则或因心灰意冷,或因道基受损,或为避世守秘,纷纷隐遁山林,或归于神机门秘境,或漂泊四海无踪,再不轻易过问世事。直至今日,因张角之事,天下剧变,我等三人方才有此重聚之机,而这桩埋藏数十年的秘辛,也到了不得不揭示之时。”
这番秘辛,娓娓道来,如同亲手揭开了一幅尘封已久、染着血与火、交织着理想与疯狂、沉重得令人窒息的历史帷幕。其内容之惊心动魄,牵连之广,远超常人想象。密室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沉重得压得人喘不过气。
孙宇握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沉声问道:“如此说来,那张角最终走向覆灭,其根源竟也与这‘三机谶’有关?”
“可以这么说。”许劭颔首,神色凝重,“窥探天机,尤其是国运天机,乃逆天而行,必遭天道反噬。轻则折寿,重则身死道消,甚至祸及门人后代。‘三机谶’之局,凶险异常,凡参与者,无人能全身而退。张角不过是……其中承受最多、反应最为剧烈者。他欲以一己之心力,强行扭转乾坤,却终究……未能挣脱天命束缚,反而深陷其中,为力量所惑,为执念所噬,乃至心性大变,最终……唉。”
郭嘉眼中闪烁着睿智而锐利的光芒,他敏锐地抓住了关键,追问道:“那……‘三机谶’推演出的完整谶言,究竟为何?除了破国危机,可还有提及转机?那一线生机,又在何处?”
许劭、紫虚上人、李意三人对视一眼,沉默了片刻,密室中只有烛火燃烧的噼啪声。
最终,许劭缓缓摇头,声音带着一种深沉的无奈与渺茫:“天机浩渺,时空如烟,岂能尽窥?当日我等所见,亦只是破碎片段,模糊光影,如同雾里看花,水中捞月。未来并非一成不变之定数,仍在众生抉择与天道运转中不断变化衍生。至于转机……”
他目光变得极其深邃,缓缓扫过在场每一位年轻人——手握倚天剑、勇勐精进的孙宇;智计超群、洞察世事的郭嘉;胸怀仁心、秉持儒道的管宁;沉默寡言、剑心纯粹的陆允——他的目光仿佛也穿透了墙壁,看到了城外竹楼中那位正在生死线上挣扎、却承载了张角毕生道元的赵空。
“……或许,就在当下,就在诸位手中抉择之间。”许劭的声音缥缈而沉重,“亦在那位意外承受了角兄道元、手持太极清净之剑的年轻人身上……亦或,在那渺茫不可知、却仍需我辈奋力争取的未来某处。”
“此等绝密事务,”紫虚上人最后补充道,语气无比凝重,“因其禁忌与凶险,历来只在于参与‘三机谶’的极少数人之间口耳相传。便是剑圣楚天行,因其武道路径与我等道学推衍之术迥异,且其成名晚于此事,亦是……闻所未闻。”
“今日告知诸位,”李意沙哑的声音总结道,如同最后的警钟,“非为增添烦忧,实乃望你等知晓此番浩劫背后之深远因果与莫测天意。未来之路,荆棘密布,迷雾重重,望你等行事,能多一分考量,多一分敬畏,亦多一分……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勇气。”
密室之内,烛火摇曳,将众人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冰冷的石壁上,扭曲晃动,仿佛也陷入了那沉重而未知的历史迷雾与未来棋局之中。
窗外,邺城的夜色深沉,雨后的空气清冷而潮湿。
遥远的城北竹林深处,清韵小筑孤灯如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