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倒是火弩校尉徐车,似是麻木得六亲不认,但能看到他脸上的泪。变故来得过于突然么?显然也不是。尚在湘州城下之时,不也死了上千人?只是,相处多年的弟兄,谁会想到是这么一个下场?
徐车又与众人抛出六颗陶弹,天却已黑得严严实实。抛石机后面的军士们看不清远处战船之位置变换,更不敢探出身子去察看。
残酷么?又不是头一回上战场,两军阵前,打起仗来,哪有不死人之理?徐车旁若无人地摇了摇头,不知道说些什么才能安抚身边还活着的兄弟们,宁武的呻吟犹在耳边,怎么一个惨字了得?
活生生的一个人,刚刚还在搬运陶罐,检查装药多少,调试立梁与横架,一切皆是行家里手的派头,谁敢想象就这样抬走了?
罗方横在故作镇静,他在心中暗暗提醒自己,必须适应麾下之人阵亡于眼前,明知每亡一人难免会影响了众弟兄的情绪,但这是两军奋争之必然结局,谁又能避免?
敌我之间,绝非单纯之弩箭与火药较量,乃是心智比拼,更要看双方带兵之人,谁的心肠最终更硬一些。双方硬抗到最后,总有一方强撑不住,由此,方能见分晓。
弩机校尉凌金锐在反击,罗方横想制止,黑灯瞎火的乱射一通,有用么?白白费掉那些箭矢,就不为长远想想?
若一直对抗到明日呢?得有这个准备。
徐车的攻势仍在继续,火蒺藜陶弹飞出去,落下,如夜间觅食的大鸟。陶弹连连炸开,又如江边悬崖上巨石自高空处失足跌落入水中,只是多了火光与硝烟,如浪花般直直地飞溅而起。
硫磺的酸臭气息滚滚而来,火奴校尉徐车的眼中,终于有泪落下。与他而言,落泪之时极少。徐车在反思,初始之时,为何不这般发起攻击?
陶弹之威力,实在出乎预料,这当然还要算得湘东大王之首功一件。若不是当初他先知先觉地要将此物用于防城,如何会有此时之主动?
火光四溅之时,总有军士兵卒落入江中,一时死活难辨,却也足以抚平宁武自尽之创伤。双方阵营中人,对傍晚这般情景皆并不常见,船上众人更是头一回知道火蒺藜陶弹之威。
不过,各自震惊之余难免暗暗伤神,火药如此猛烈,我等肉体凡胎将来如何能抵挡?再强硬的马上刀枪弓箭之功,一旦遇上火药加陶罐加抛石机,还不是一样的血肉横飞?
一阵此起彼伏的火光中,罗方横看到了战船上忙乱的军士兵卒,也看到了缓缓后撤的那些战船。大难来临之时,人人惧怕,人人惜命,此乃世间常情。可是,那些船若是在我眼皮子底下溜之大吉,我这个外都督如何向大将军交待?
罗方横说:“兄弟们,继续,干掉他们!别让他跑喽!”
火奴校尉徐车不搭罗方横的话,直接下令:“第一队,全部上!直接干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