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棵的话语虽极弱,却像一把经历了反复淬火的短刀,直刺陈延年的内心。
面对一个将死之人,还能说什么呢?陈延年预感到庄棵此时如此清醒冷静,定是死前之回光返照。
这就是说,庄棵今日必死无疑了。陈延年说:“棵子贤弟,你莫想太多,你好好闭目养神,我这就派人送你回岳阳城里去!”
“岳阳城?”庄棵的眼中涌动着泪,脸上却是在笑,他摇摇头,道:“你我兄弟一场,同窗共读,同师习武,往日里在岳阳城里纵论天下大事,如今想想也不过是纸上谈兵,纵有那万丈豪情,也不过是几同儿戏,可谓误人子弟,终又误了自家性命,细想我等皆是可悲可怜之人,为那萧家叔侄内斗,若死伤太多弟兄,既傻且愚,天下之人也将骂我等皆是不忠不孝之流……”
老天哪,怎么越言说越清醒啊?这可是一个将死之人?庄棵平日里算得人精一类,但凡军中之事,哪一件能逃脱得了他的心?
陈延年自觉后背上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暗暗思量此人若是侥幸存活下来,说不定将来也会是被人告发而定为谋逆之罪,忙道:“棵子贤弟,眼下不是妄议时正大局之时,你好好养息,我且为贤弟灭了那仇人,也让江陵来的毛贼知道知道,在我等弟兄们的地盘儿上,岂能如此胡作非为?”说着,陈延年竟然站了起来,大摇大摆地走到了相距众士卒六尺开外之地。
其本意,不过是想与众弟兄们站开一点距离。唯有这般,陈延年在说话之时才会有一点点仪式感。
后世之人想来也是有理,军中校尉将领,无论任何场合,面对其属下训话教导之时,哪一个不是保持了七至九步的距离?若离得太近,岂不是有促膝谈心之嫌疑?
陈延年想让庄棵知道,他在意每个弟兄的安危,他绝非无情无义之铁石心肠,若言行不一,往日那些圣贤之书岂不是白读了么?他说:“今日之战,出乎预料,双方各有惨败伤亡,惟我痛失至亲至爱的弟兄,若天不亡我,若我等众弟兄今日杀出重围,直抵湘州城下,将那江陵而来的诸贼杀剐殆尽,我陈延年……”
似是被什么物件卡住了!
陈延年突然之间没有了言语之声!
事发过于迅疾,人人没有防备。
如同吃饭之时,突然被硬糙之物噎住了一般!
他想说什么?众士卒一时猜不透,个个低了头,只看自己的脚尖。属下在被训话之时,也只有看自己脚尖更安稳更自在更不觉得难熬。
只听得“嗖”的一声,陈延年随即发出一声异常沉闷的“额”。然后,就是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如同倒塌了一堵墙垣。
章悦轩大喊“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