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密实,只是不再有惊雷。萧恪曾有一阵子急切地盼望着天降暴雷,最好稳稳地劈死这个乱国之贼。但萧恪也知道天公绝对不会成人这美,世上哪有乱国之贼被雷劈死之先例?恰恰是积德行善之人,有的反而不长寿。
侯景说:“湘东王之心,意在大梁之江山社稷,若荡平郢州,则天下一马平川,只是这如意算盘,莫说当今圣上不允,我侯万景与朝武,还有今夜在此的诸将士,也不允!遥想我侯万景率几百将士南渡以来,全仰仗皇祖不弃,当今圣上与皇祖对我侯万景有重生再造之恩情,家国有贼之时,我自当肝脑涂地粉身碎骨万死不辞。”
萧大器默默地点头,溧阳公主已下嫁与他,且又位极人臣,理当忠心耿耿才是正经。人群中,仍是萧恪,像是听得累了,问道:“哦,启禀大丞相,既是太子前来慰劳守军将士,太子可有话说?”
宋子仙一听,忙伸手扯了扯萧恪的袖子。站在前排的水军大都督任约,也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侯景笑得眯起了眼睛,说:“嗣大王殿下等得心急啦!我倒忘记了事先说明白,我今夜黑间所言,皆是受太子相托。在太子面前,我只有俯首听令的份儿。”
放屁!我何时相托与你?萧大器暗暗地骂道,又扭头看了侯景一眼,但见侯景的脸上仍堆着笑。萧大器恼怒至极,左右看看那些带刀的侍卫,自是有些怕的要命,这些人,从来不说一句话,只是寸步不离地跟着……
侯景不紧不慢地说道:“郢州江防时局严峻,太子整日价忙于军国之务,精力不济,实在太累,此乃我这个大丞相失职,自是不忍心再劳太子亲自与诸位言说时局之势,因此,由我代劳,仅此而已。”
“唉!”萧恪叹息一声,远远地望着太子的脸,他想知道太子的心情。怎奈相距过于遥远,并不能看清太子的眼神,更不明白这个本应血气方刚之人,如何在侯景手中被拿捏得跟个泥人一般?
……
自望雍门外校阅场解散之后,萧恪依然在宋子仙与侍卫们的簇拥下返回至青卢舰上。进了雀室,萧恪如同全身的骨头散了架儿一般瘫倒在卧榻上,昏黄跳跃的摇曳烛影中,眼前晃动着当今圣上那张清瘦俊朗的脸。宋子仙一挥手,一个侍卫就给萧恪上茶,萧恪也不接,也不说话,侍卫就把茶盏放在卧榻前的案几上。宋子仙弓了身子,小声问:“水军大营门外那个归来之人,还有那艘武昌舰,大王殿下如何处置?”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去吧!”萧恪恍恍惚惚地嘟囔了一句。宋子仙拿不准话中所指,忙问:“是让他进来?还是将他拒之门外?”
“都行!”
“大王殿下明示,我也好去吩咐!”宋子仙仍在耐着性子暗示。
“你做主便是,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军候而已!”
“嗯?”宋子仙说:“大王面前,岂有我做主之理?”
“一个武昌舰,一个逃亡而来的军候,有什么大不了?”萧恪极不耐烦,眼中涌出了泪,全然不顾往日分外在意的斯文与体面,默念道:“家国天下,兵荒马乱,民无可归之宿,卒有饥馑之忧,一城一池之得失又有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