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说,这一刻,佟维泮的心情并不怎么好。他隐约觉得,这湘州城时日似乎不多,只是不知与谁诉说,主簿他们一干人等,今日打捞完了望海门外的浮尸,难道要分散到各处守城备战么?若真是到了这一步,郡县之兵看来是难以调动了……
倒是杨允,对着佟维泮挥挥手,十分洒脱地道:“放心吧,莫说是去捞尸,就是让我跟你守城,跟你去杀敌,那也是一个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上刀山下火海,死而后已。”
听不清佟维泮说了句什么,牟超已命人起锚,沿护城河东行片刻即向北一转,再继续前行。一想到水中那些死物,牟超心中不由得阵阵别扭。都是耶娘生养的娇贵小小儿,如何到了这两军相争之处就贱如刍狗?奋力拼杀至死,最终却是没个人来收尸?
湘州城东面,水域更开阔,船上更觉得凉爽。巍巍城墙之上,看不到一星灯火,但主簿杨允抬头看见了城上守卒所持钢矛。文官向来对此物不屑,这一刻却是慎重而又紧张,难免多看了一眼。若我杨方可能活到湘州城平安解围,今后倒要好好习一习刀枪,以防再有乱世之时也能谋一条活路。
水上十艘运粮船,仅舍人潘丰手中一提油纸灯笼,偏偏就是那灯笼中所映出微弱的光,却能与那城上钢矛相辉映。
牟超见众人心情沉重,道:“主簿莫要难过,待咱到得那沉尸水域,你们量力而行的便是,有我这两百弟兄在,还怕不能替你们分担一些?”
船头有风吹过,杨允忽然打了个喷嚏,道:“兄弟你有这份心,我等这些平日里吃闲饭之人也就甚感欣慰,如今国难当头,还讲得这些个排场么?莫说是干这个,明日就是让我等去两军阵前,明知是死送,又岂敢不去?”
国难当头?连你杨允也以为是国难?不过是二王相争,如何算得国难?
“不去?更是个死!终究是个死!”舍人潘丰找着机会,接上了杨允的话茬儿,又苦笑道:“望海门外死了这些人,为何早不替人家收尸?偏偏等到疫气传到南城守卒身上,这不就有些迟了么?”
“围城日久,郡王殿下支应不周,也在情理之中。他也是此生头一回遇到,若亲眼看看这些尸首,吓了胆也是有的。”说完,杨允看了帐下都督牟超一眼,却问:“打捞起这些横死之人,要送到哪里去?古语有云,大军过后,必有荒年,这饥荒么,多由瘟疫所致,我等性命微不足道,若沾染了黎民百姓,一传十,十传百,那可是千里无人烟之惨状哪!”
牟超哈哈大笑,一边命摇棹的散卒小心水中的暗障,莫要一时疏忽撞裂了船,又劝导主簿杨允道:“殿下的主意,也非一般庸俗人等所想,殿下要把这些横死之人,装敛在船上,送回他们的江陵老家去,那城北三十里之处,不是在筑坝拦水么?”
杨允对黄鳝洲之战情,自前日开始即已十分焦灼,只是不知如何应对,又不敢在郡王面前多言。如今听牟超提起,忙问:“黄鳝洲那边,不是调了岳阳郡太守柴威的兵马么?如何也不闻捷报?那柴威,素日里在殿下跟前也算得奉承周全八面玲珑之辈。”
“十八面玲珑又如何?不全身覆没已是万幸,焉能指望捷报?”牟超想了想,还是觉得不该过多透露那边伤亡实情,忙说:“据殿下所知,那黄鳝洲以东水深之处,三五日尚难筑成,这船么,恰好停在那里,他们若继续筑坝,那好,先来忍受这十船同胞兄弟,若弃之不顾,岂不是寒了活人的心?”
“啊呀!”一个散卒突然大叫起来:“天哪,么子东西?”
“腿呢?”另一个随之大叫:“怎么没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