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们应声上前,掏出钥匙,蹲下身,在一阵金属摩擦声中,将那些束缚了囚犯们不知多少时日的沉重铁链,从他们早已磨破皮肉、留下深痕的脚踝上逐一卸下。
哐当……哐当……
随着一条条铁链如同死蛇般颓然落地,发出沉闷的声响,囚犯们先是茫然地低头看着自己终于获得自由的双脚,有些甚至因骤然失去重量而踉跄了一下。
紧接着,一股巨大的、难以置信的解脱感如同暖流般冲刷过他们近乎麻木的神经。
自由了……真的……自由了……
在这一刻,方才经历的游街、咒骂、跪地认罪、以及身上污秽不堪的羞辱,仿佛都随着那铁链的脱落而变得不再那么难以忍受。与获得生命和自由相比,那些耻辱和委屈,现在似乎都可以被抛在身后。
士兵们不再粗暴,而是近乎沉默地搀扶着这些虚弱、恍惚的囚徒,将他们一一扶上那些坚硬的平板马车。车夫抖动缰绳,马车缓缓启动,沿着士兵们再次奋力打开的狭窄通道,朝着洞开的南城门方向,辘辘而行。
而在最后一架马车上,除了蜷缩的囚犯,还额外堆放着几大袋鼓鼓的粮食——这是亚特为了体现他“最后的仁慈”,供他们在流亡路上食用。
此外,还有一只不起眼的木箱,随着车轮滚过石板路的颠簸。里面传出清脆而诱人的“叮当”声响——那是半箱金币的碰撞声,既是他们未来生存的微薄资本,也像是对他们过往权势最后一声冰冷的嘲讽,伴随着他们,驶向未知的、吉凶难料的远方……
在士兵们有力的推挤和短促的呵斥下,围观的人群如同潮水般向两侧退去,让开了一条足以让马车通行的宽阔道路。再无人试图阻挡,也无人投掷杂物或高声咒骂。
人们的目光追随着那支缓慢移动的车队,眼神复杂。心中或许还残留着一丝不甘,为这些造成无数苦难的罪人最终逃脱了死亡的惩罚;或许还有未曾完全消散的愤怒,在胸腔里隐隐燃烧。
然而,一种更深沉的疲惫与接受,压过了一切激烈的情绪。他们只是静静地看着,看着那些曾经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如今如同受惊的牲畜般狼狈地蜷缩在简陋的马车上,在车轮的颠簸中渐行渐远。
他们心中此刻竟奇异地升起一种平静无波的释然,仿佛一场持续了太久的风暴终于过去,留下的只有一片被冲刷过的、空旷而疲惫的废墟。
看台上,其余的军官、商贾和神职人员这时也纷纷上前,无声地走到亚特的身后,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那支正在远离的车队,仿佛在目送一个时代的终结。
他们当中,想法各异。
少数更为铁血的军官微微蹙眉,对亚特的“宽恕”感到不解。在他们看来,将这些隐患彻底铲除才是永绝后患的最佳方式,如此仁慈,未免有些妇人之仁。
而另一些老成却心思缜密的贵族们则面露钦佩,他们看到的不是仁慈,而是更深远的政治智慧。不杀,避免了残暴的恶名,彰显了胜利者的气度,更让旧势力彻底失去煽动复仇的借口,这比单纯的杀戮更为高明。
那些精明的商贾则大多眼神闪烁,快速盘算着。他们惊叹于亚特手段的老辣——既彻底清算了旧贵族,又未让广场染血,还顺手收获了“宽宏”的美名。这让他们对这位新统治者的手腕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同时也对未来的商业环境少了一丝关于“暴政”的担忧,多了一丝谨慎的期待。
无论如何,马车终究是离开了。
亚特的判决已然执行,旧日的权威随着车轮彻底滚出了米兰的城门。
广场上,夕阳将所有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新旧权力的交替,在这复杂难言的寂静注视中,悄然完成……
南面高耸的城墙上,驻守的士兵们持矛肃立,冰冷的矛尖齐刷刷地直指暮色初显的天穹,仪态威严。
一面面纹章旗在逐渐强劲起来的风中猎猎作响,仿佛在对城下那些刚刚驶出的马车,做着最后的、冰冷的告别。
金色的余晖愈发浓烈,如同融化的金液,慷慨地笼罩着整个米兰城。
塔楼、屋顶、广场以及每一张仰起的脸庞,都沐浴在这片绚烂夺目却又转瞬即逝的光辉之中。仿佛旧日的一切罪孽与荣光,都将随着这光芒一同沉入地平线~
马车上,那些终于获得自由的囚徒们,此刻却难以感到丝毫欢欣。他们不由自主地纷纷回首,目光越过护送士兵的肩头,贪婪而绝望地眺望着那座在夕阳下轮廓分明的巨大城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