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的规格相当逼仄,如此狭小的空间让电话挂断的忙音也显得更加刺耳不少。
芬格尔·冯·弗林斯将手机甩到弹簧下陷的床垫上,仰头灌完了最后一口罐装啤酒。
做完这些之后,他伸手捏瘪铝罐,随后看也不看,将其朝着垃圾桶的方向扔了过去——进了,但没完全进,因为里面的垃圾实在太多,下个瞬间就被弹了出来。
房间里很杂乱,垃圾不少,可以下脚的空地却不多,原本芬格尔在宋泽的督促下还是能清洁一下房间卫生的,可惜现在他实在没时间也没精力这么做。
作为招待住所来说,这地方显然不合格,卡塞尔学院派他来的名义是“调查工作”,但实际上芬格尔来这里做什么,至少潜藏在蛇岐八家当中的那个幕后黑手心知肚明。
所以芬格尔就连源氏重工里的员工宿舍都没有混上,而是被远远踢出了四个街区以外,每天上班都要挤着逼仄的电车去源氏重工报到,有那么一瞬间芬格尔都恍惚觉得自己是已经上班的社畜,即使以他壮硕的体格,每次挤完电梯之后也会丢掉半条命。
而且即使报到之后也没有自由活动的时间,更别说想办法凑空去调查情报了,因为日本分部还要给他安排一些闲极无聊的垃圾差事,比如整理上世纪六十年代混血种家族通婚记录、核对横滨港走私龙血珊瑚的报关单……等等等等,全是故意消耗他时间的活儿。
芬格尔对此没有任何怨言,倒不如说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决定不辜负组织的栽培和信任,因此以极其强悍的效率完成了上述的所有工作。可努力工作换来的并没有轻松一说,反而是日本分部最近连演都不演了,直接给他安排了给源氏重工的盆栽浇水的活,从一楼走步梯一直往上。
只能说这里的风水实在太邪门了,他堂堂的A级——至少这次来是以A级的名义来的——结果就在这里做着给盆栽浇水的活,而且周围的日本分部专员似乎还见怪不怪的样子。真想敲开他们的脑壳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什么浆糊,或者干脆里面装着的就是鼻涕。
芬格尔长长叹了口气,然后动手抓了抓头发,原本还算英俊的脸上只有疲惫,他在床上翻了个身,听到窗外居酒屋醉汉唱着跑调的歌声,可谓魔音穿耳。
“啊……”芬格尔看着脏兮兮的天花板,长长叹了口气:“他妈的,跑到这里也得给人擦屁股啊。”
他翻身从枕头下摸出平板电脑,屏幕亮起时映出他泛青的胡茬。东京的水土显然不适合德国人,来这里之后他整个人都显得憔悴了一圈。
“EVA。”芬格尔屈指敲了敲摄像头,像个召唤精灵的落魄巫师。
屏幕泛起涟漪般的光晕,随后有淡蓝色的光粒缓缓浮现,最终凝聚成少女的轮廓。
她穿着卡塞尔学院的校服裙装,长发垂落至腰间,像是已经等待了很久。
不需要什么间谍交流那样的打电话挂掉再打,如是三次的把戏;只需要轻声呼唤就可以了,只要呼唤,那么她就一定会回应。
对于芬格尔来说,EVA就是这样的精灵,不在乎他如何落魄,不在乎他是否颓废。
EVA微微偏头,虹膜里流转着数据洪流般的蓝色,她注视着芬格尔的眼神像在凝视一杯搁置太久的隔夜啤酒,担忧、无奈以及……想要喝掉。
“EVA。”芬格尔微笑着说:“晚上好。”
看到EVA的瞬间,这位狗仔之王忽然觉得自己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值得的,又好像经历的一切在这种时候都变得不值一提了一样,这种感觉让芬格尔觉得自己变得更像是为了家庭和工资奔波的社畜了。但奇怪的是他并不反感。
EVA的出现让这个充斥着外卖油腻味的房间突然有了种略带荒诞的美感,仿佛从垃圾堆里开出了一朵电子花。
“晚上好,新闻部部长。”EVA微笑着说道:“你看起来像是一只被台风卷过的流浪狗。”
“汪汪。”芬格尔立刻丢掉节操:“求收养求狗粮,这地方我真待不下去了,EVA你带我走吧!”
“不行,太远了,如果近一点的话我还是可以考虑一下的。”EVA说。
“可惜。”芬格尔叹气,但脸上并没有太多失望的神情。
这是一场跨越太平洋的会面,两人原本都见不到面,只是现在更远了而已;两人对此都心知肚明。
EVA的视线扫过芬格尔挂着胡茬的下巴,后者正把最后半罐啤酒抵在眉骨降温。窗外新宿的霓虹透过脏玻璃斑驳地烙在他背上,把影子拉长成一条疲惫的虚线。
少女凑得更近了一下,即便隔着屏幕,但虚拟的呼吸也几乎要穿透东京与卡塞尔的时差。她看见芬格尔眼里的血丝,比上周视频时又多了不少。
“弗林斯殿下好像很累?”
“为卡塞尔学院服务。”芬格尔一脸急公好义的模样。
“弗林斯殿下总是会这么说。”EVA笑了笑,同时将一缕发丝别到耳后,这个动作让她的投影泛起细碎光点:“你召唤应该不会只是为了和精灵聊天吧?”
“哎呀还真是被看出来了。”芬格尔坐直身体,声音里那种玩世不恭的腔调消失了:“话说宋泽最近什么情况?”
“你问这个干嘛?”
“雇主来消息了……你知道的,我最近手头还是有点紧的。”
EVA沉默了很久。
“有点麻烦,昂热校长和施耐德教授都在怀疑宋泽。”
“怀疑他是龙类吗?”芬格尔问。
“差不多,而且宋泽和罗纳德·唐联络了,通话了四分钟时间。你应该知道那个猎人。”
“内容?”
“唐希望宋泽联络夏弥,安排她与自己在芝加哥见面,夏弥同意了。”EVA说:“另外,夏弥参观学院的时间定在后天早上九点。”
“啊……有点麻烦啊。这不完全就是自己把子弹送上去吗?”芬格尔用力抓挠脑袋,似乎是准备把脑袋抓成鸟窝。
“昂热校长休息了,我还没有向他汇报。”
“那太好了,帮我个忙。”芬格尔长长松了口气,看着EVA说道:“别让昂热校长知道通话内容。”
“弗林斯殿下一定要这么做吗?”EVA问。
“……毕竟是我的摇钱树嘛。”芬格尔说。
EVA没说什么,她的投影在熄灭前最后闪烁了一下。那或许是点头,又或许只是芬格尔的错觉。
当屏幕彻底暗下去时,芬格尔摸出枕头下的皱巴巴的烟盒,发现最后一根烟早已在昨天潮湿的雨夜里变成了纸浆。
“草。”芬格尔·冯·弗林斯如是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