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成语的人当然是不会知道这些的，他们只是觉得这个成语颇具讽刺意味，觉得杞人是在异想天开，但事实是天已经开了，而人们对此则一无所知，毕竟他们又不是杞人。
就好像宋泽说的一样。
“还有吗？你想说的应该不止有这点吧。”汉高慢慢地嚼着嚼烟问道。
宋泽看着汉高手背上凸起的青筋，感觉老牛仔似乎没有表现出来的平静，但在犹豫了一会儿后他还是接着说道。
“比起参与者，您大概更像是一个旁观者，但昂热校长不一样，他是站在历史里的人，没办法说服自己相信‘历史是不可抗拒的洪流’这种话。他曾经亲自经历过夏之哀悼的事件，失去过他的战友和朋友，甚至还要看着自己的学生死在屠龙的战场上，所以……”
宋泽顿住了，因为他能看出来汉高的手指在轻轻点着腰带。
但他还是决定继续说下去，有些事情是不能迂回的，有些东西不吐不快：“所以，这就是您和昂热校长不同的地方。当然，这是我自己的想法。”
在他们的头顶上传来混凝土碎块骨碌碌滚落的声音，汉高吐出一口带着碎渣的唾沫，黄金瞳亮得像是熔化后的金锭。
宋泽不清楚汉高这时候作何想法，但这么亮的黄金瞳只能证明汉高的怒意也如此燎亮。
是的，当着汉高的面夸奖他的对头不是一件聪明事，但宋泽本身也是投身进历史洪流的人，实在无法认同汉高的说法，况且他是卡塞尔的学生，维护自家校长当然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宋泽已经准备好了面对一位盛怒当中的混血种领袖，他不知道快手汉高的手究竟有多快，但他避无可避。
空气愈发凝固，像是两位牛仔在街头发起对决，而太阳即将升至正午的顶点。
但汉高忽然叹了口气，他的黄金瞳骤然熄灭，原本积攒的气势也随之消失不见。
“哎呀，我真是老糊涂了，居然会想着和小孩动怒。”老牛仔笑着拍了拍脑袋。
“那个，其实我已经成年了。”宋泽说。
“……弗拉梅尔就教会了你这个吗？”汉高笑了一下：“成年也没有什么意义吧，在一个一百多岁的老人面前你确实只是个孩子。我猜你应该还不到20岁？”
“18岁。”
“真是不错的年纪，你有着很棒的青春啊。”
汉高叹了口气，声音有些感慨：“你有见过刚被宰杀的牛羊吗？热气和热血从切口里冒出来，空气里也全都是血腥的味道。有时候剖开它们肚子的时候，它们的心脏还在跳。”
他摘下头顶的牛仔帽，轻轻拍打膝盖上的灰尘：“西部时代的时候我做过所有的工作，牛仔、牧民、拓荒客、赏金猎人……未曾开发的大地，未曾寻获的猎物，我见过人类之间拔枪互射，见过狼群杀死猎人，还见过成群游荡的死侍和龙，见过人类被死侍撕成两半，鲜血像是雨点一样洒下来，断气的时候甚至心脏还在跳动。”
汉高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咽下了什么东西，也许是唾液，也许是尼古丁，又或者是别的什么更苦涩的东西。
“我说这些，只是想证明我其实也是历史的见证者和亲历者。不过你说的也不能是全错。”
汉高挠了挠脑袋，接着说道：“我……确实把某些东西给忘在西部了，至少是快手汉高的一部分东西，随着西部时代的结束也一起消失了，所以现在的昂热还能一边玩折刀一边上战场，但我只能像个老会计一样，躺在我在芝加哥别墅里的沙发上一遍嚼烟一遍数支票本。”
“真羡慕。”宋泽感慨地说：“这是我的毕生目标。”
“看起来我找错了谈判方式，一开始就用金钱收买你会比较好？”
“其实现在也来得及的。”
“你真是个有意思的孩子，我很喜欢你。”汉高哈哈笑道。
他抬头望着钢筋编织而成的蛛网，在混凝土的石块之间有漏下的漂亮阳光。随后汉高往前走了两步，伸手拍了拍宋泽的肩膀。
“不过我的邀约已然生效，想明白的话就联系我。”老牛仔递来一张名片：“而且也再好好考虑一下我的话吧，毕竟……”
他抬头望向那片金属蛛网，语气感慨：“毕竟能编织出这种艺术品的存在，总不会是什么恶魔吧。”
宋泽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那些钢筋的断口呈现出不自然的熔融状，像是被高温瞬间重塑后又急速冷却，这不是简单操控金属的剑御，而是近乎本能的使用了温度进行重构。只能说不愧是青铜与火之王的手笔。
“我会考虑的。”宋泽点点头说道。
他知道汉高的意思并不只有这些，这位混血种领袖的信息渠道应该不少。而且汉高似乎早在见到自己之前就已经有所了解？就好像汉高在卡塞尔学院里已经有了一个信息源一样。
但奇怪的是，宋泽居然并不觉得紧张，也许是因为老人身上那种陈年皮革般的气息，让人想起阁楼里发霉的藏书。
“知道吗？你刚才说话的样子特别像年轻时的弗拉梅尔。”
汉高笑了笑，随后往他手里塞了个沉甸甸的铁盒，盒盖上蚀刻着持枪牛仔的剪影。
“嚼烟，我自己亲手做的。平时自己也很珍惜。”老牛仔眨眨眼：“帮我带给弗拉梅尔。就说……汉高还他凡间之王的那次情。”
宋泽点点头，轻轻摩挲着铁盒边缘的磨损痕迹，那里有经年累月拇指摩擦形成的凹槽，似乎已经有不少年份。
汉高转身走远了，宋泽打开盒子看了一眼，在盒子里整齐排列着十二块巧克力大小的烟砖，每块都裹着泛黄的油纸——就像西部片里常见的金条包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