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卡伦先生耸了耸肩,没再说什么,只是收起酒壶,随后两人继续前进,老唐则落在稍后的位置。
他发现麦卡伦先生走路的时候有一个奇怪的习惯——每走到第三步的时候就会有个微妙的停顿,像是无形中在跨过某个门槛。更奇怪的是每次停顿后,对方的身影都会变得模糊一瞬,就像老式电视机信号不良时的雪花噪点。
“麦老板,你……”
“嗯?”麦卡伦先生回过头看他。
老唐注意到他的影子——那团漆黑的轮廓正在缓慢蠕动,边缘伸出无数细小的触须,又迅速缩回原状。
“老板你的影子……?”老唐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嗯?”麦卡伦先生困惑地低头看了看:“怎么了?”
再普通不过的影子安静地铺在青铜地面上。
老唐用力眨了眨眼,再三确认那确实只是普通的影子而已。他忽然想起宋中嘞的叮嘱,让自己当心无人区里的危险来着。
不,用猎人的话来说这里并不危险,而是邪门到家了。
“没什么。”老唐干笑了两声:“这鬼地方让我有点神经过敏。”
麦卡伦先生露出理解的笑容,眼底似乎流露出一丝鎏金的色彩。正当老唐想要仔细辨认时,麦卡伦先生已经转身继续前进,仍旧是第三步落下,那个优雅的身影再次出现了信号不良般的扭曲。
甬道开始向下倾斜,空气变得越来越潮湿,墙壁上的蜂窝孔洞也随着他们的前进逐渐变大。老唐刻意避开那些黑洞洞的开口,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会突然伸出爪子。
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那些幻听越来越清晰,现在甚至能分辨出锁链声中混杂着某种哼歌的旋律。
“我们快到了。”走在前面的麦卡伦先生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莫名的兴奋:“你听到歌声了吗?”
老唐感觉浑身冷了下来,他确实听到了歌声——但那是只有在他幻觉里才会出现的,用古老语言吟唱的歌曲,来自一个稚嫩的童音。但麦卡伦先生怎么会……
“什么歌声?”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麦卡伦先生没有回答,三步之后,他的身影再次模糊,这次的持续时间长得可怕。
当轮廓重新凝聚时,老唐惊恐地发现对方的后脑勺上浮现出了另一张模糊的面孔——那是张金属质地的面具,只有独眼,在独眼的位置正渗出沥青般的黑色液体。
“……刚刚我说了什么吗?”麦卡伦先生语气疑惑,他转过头,后脑的面具瞬间消失:“罗纳德先生,你的脸色非常差。”
老唐觉得这地方一定克自己。他分不清楚这究竟是自己的幻觉还是麦卡伦先生出了问题,可麦卡伦先生的表情看起来很关心自己,完全看不出有什么异常的样子。
恐惧……
老唐感觉到了恐惧,但在恐惧之后是没由来的愤怒,愤怒于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个地方,愤怒于自己为什么是他妈的一个孤儿,愤怒于这个鬼地方鬼地方鬼地方……
他很想给自己的愤怒找到一个原因,但老唐惊恐地发现自己的愤怒没有原因,好像自己本来就该愤怒一样。
为什么不呢?他本来就该愤怒,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而他也应该理所当然地向这个世界泼洒昌盛的怒火,就像……
……就像很久之前那样?
这个念头让老唐吓了一跳,他用力摇头,想要甩掉这个想法。
锁链声在他脑海中再次炸响,这次还夹杂着火焰爆裂的噼啪声;老唐踉跄着后退,后背撞上某个突出的青铜管道。
“罗纳德先生?”仍旧是关切的声音,麦卡伦先生眉头紧皱:“实在不行,就在原地休整一下吧?”
“我没事……”老唐摇了摇头,手指用力按压太阳穴:“就是有点……缺氧?”
麦卡伦先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块怀表看了看。
“再坚持十分钟吧,如果路线没错的话,我们很快就能见到……”麦卡伦先生的话顿住了,他耸耸肩,露出一个微笑:“不,没什么。”
“继续走吧。”麦卡伦先生微笑着说:“我们就快要到了。”
老唐咽了口唾沫,感觉口腔里满是铁锈的味道。随后他动手摸到了口袋里那张餐券。
这个时候他忽然有点饿了,饿的时候就要吃东西,吃东西就会想到那次从高架桥出来之后,宋中嘞和他去吃烧烤。那天晚上的烤串真好吃。
然后老唐就想起了宋中嘞,要是当时自己能坚决一点喊上宋中嘞来就好了,他和宋中嘞是配合无敌的好搭档,以前下过不知道多少墓见过多少鬼,这个青铜城里那个叫诺顿的鬼魂还奈何不了他们两个。
如果宋中嘞在这里,那他何至于……
可惜宋中嘞不在。
老唐跟着麦卡伦先生继续前进,对方的脚步还是保持着那种独特的韵律,每第三步落下的时候会有片刻的卡顿。但老唐已经没心情研究那是自己的幻视还是麦卡伦先生的问题了。
两人在迷宫般的甬道之中七拐八拐,麦卡伦先生对这里的地形似乎极有把握的样子,带着老唐在各处穿行。随着他们的前进,似乎能够听到呼啸的风声,那是浩大的声势,夹杂着说不清楚的嗡鸣。
最终,漫长如同迷宫般的甬道终于结束。前方的场景骤然开阔,像是一个方形的大厅,天花板则被塑造成圆形的穹顶。
“到了。天圆地方的大厅,象征着天地的中心,而伟大的诺顿殿下则端坐在天地中心的王座上,用他的怒火审视世界上的所有生灵,审视他的所有兄弟姐妹。”
麦卡伦的声音很轻,像是害怕惊醒某个存在:“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诺顿殿下本人可能不在这里,但他的弟弟……呵呵,那就说不一定了。”
“诺顿……有弟弟?”老唐皱眉,他对这个名字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这里不是诺顿的陵墓吗?”
麦卡伦先生低头看了眼怀表:“谁知道呢?但不管怎么说,让我们开始吧。”
“兄弟。”他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