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塞尔学院。图书馆地下四十米深的地方。
这里是一片巨大的球形空间，直径超过两百米的金属穹顶镶嵌着数以万计的蓝色LED灯，像是一片倒悬的星海，数百根电缆如同巨树的根系般深深扎进地面，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支撑得起这台超级人工智能的运作，在这里，光是通风系统的声音都像是蓝鲸在深沉呼吸。
中央控制台前，一个影子抄着双手缩在转椅里，低着头。中央控制室里有灯光，但男人把自己的脸藏在阴影里，有水珠从他的额发上往下滴落。
“权限认证失败，您的权限等级为：E。”温柔的机械女声从四面八方响起：“请尽快离开核心区域，否则我进行警报处理。”
“差不多得了诺玛，你还真能报风纪委员会把我抓起来不成？”
男人把滴着水的风衣甩在椅背上，露出内里早已被雨水浸透的衬衫，布料紧贴着精壮的肌肉：“EVA在哪？我要见的是她，不是你这个管家婆。”
空气忽然安静了两秒，然后所有照明灯同时熄灭，黑暗如潮水般吞没整个空间。
在绝对的漆黑中，一缕冰蓝色的光束从天花板垂落，像舞台追光般笼罩在空置的控制台前，光粒如萤火虫般缓缓聚集，编织出少女纤细的轮廓。
女孩儿很漂亮，有着好看的萝莉脸和不失却肉感的体型，看起来会是男人很喜欢的那种类型。
“EVA。”男人轻轻地说，声音像是梦呓。
男人是德文母语者，在这所以中文作为官方语言的院校里也曾是下了好一番功夫学习中文的，期间曾经看过一些中文的古诗。
他不想说那些追悼亡妻的诗词，重逢的时候说那些悲伤的诗句未免太过扫兴。他只是觉得担心，疑心现在是梦境。
他看着自己很喜欢的那个类型的女孩儿，感到‘犹恐相逢是梦中’的担心和伤感。
“弗林斯殿下。”穿学生制服的女孩在光柱中转身，及腰长发泛起丝绸般的光泽：“为什么出门不带伞呢？您现在看起来像刚从密歇根湖底游上来。”
“因为今天晚上挺适合发疯的。”男人用指节敲了敲控制台：“看到两个神经病冒雨去芝加哥执行任务，不由自主就也想这么干了。”
EVA的投影轻轻歪头，这个动作让她耳畔的碎发滑落到了肩头，她伸手将发丝别回耳后时，指尖穿过半透明的耳廓，在空气中划出细碎的光点。
“冒着雨也要过来，弗林斯殿下是要找我倾诉什么吗？”EVA轻声问。
“老朋友很久没见面，聊聊天也不可以吗？”
男人打开随身携带的啤酒罐，同时动手在控制台上敲击起来：“然后就是看看我们的S级新生那边是什么情况；希望昂热校长的任务最好别那么难，把我的摇钱树养死就不好玩了。”
“所以你是因为那个新生才过来的？”EVA问：“就那么在意他吗？”
“你连男生的醋也吃啊？”男人开了个玩笑。
“我要是真的吃醋刚刚就会直接启动警报了。”
“开什么玩笑，然后看我被赶来的执行部专员逮捕，再被秘党当成叛徒处决？”男人作伤心状：“说不定在处决之前，他们还会对我进行严刑拷打。你这是在谋杀亲夫！”
“不是亲夫，只是男朋友。”EVA纠正。
她顿了一下后接着问道：“你那么在意他，是因为在他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吗？”
男人正弯腰在控制台上输入指令的手指顿住了，荧蓝的光映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照出下颌绷紧的线条。
“没有。”男人说。
“说实话，弗林斯殿下。”EVA的声音像是在哄小孩：“如果你在我面前都不肯说实话，我都担心有哪一天你的面具会长在你的脸上取不下来了。”
男人沉默了一会。
“……好吧好吧，是有点。”他最终耸了耸肩：“有时候看着他，就好像看到了从前的自己一样。搞得我现在没事干就去回忆峥嵘岁月什么的；不过我没有他优秀就是了。”
“弗林斯殿下怎么会不是优秀的人呢？”EVA语气认真：“你可是在实习专员时期就能被称作执行部的王牌了。第二学年秋季的实习报告我现在还存着，施耐德教授说你是他见过最……”
“问题是他连埃拉夫长剑都降服了诶，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到的事情吗？”男人笑笑说。
EVA的投影忽然拉近了距离，她踮起脚尖，双手做出捧住男人侧脸的动作，尽管她的指尖只是穿过对方的太阳穴，在颅骨后方洒下细碎的光斑。
“今晚到底来做什么的？只是当督工吗？”她问，呼吸般轻柔的声线里带着不容回避的坚持。
男人烦躁地抓了抓湿漉漉的头发。
“是感觉校长的安排很不合理，甚至感觉他在故意让宋师弟去送。”男人说。
“为什么？”
“因为我见过那个叫账簿的家伙，在三年前汉高的庆寿宴上，当时他正给老牛仔点雪茄，大概是汉高手下鞍前马后的一枚马仔。”男人说。
“菲德里斯·冯·汉高？”EVA问：“我差点忘了弗林斯殿下是双面间谍了。”
“错，是三面间谍。”男人说：“希尔伯特·让·昂热、弗拉梅尔导师，还有汉高。”
“昂热校长和快手汉高是宿敌般的老对头了吧，早在西部时代就开始明争暗斗；同时为他们两人做间谍的感觉如何？”EVA问。
“不知道，”男人摇摇头：“只知道我现在想牵着你的手。”
说着他就朝EVA伸出手来，只是把手伸过去，就好像很久之前一样。
“你所能触摸到的，只是空气罢了，为什么还要伸出手来？”EVA轻声问。
“不知道，就是想牵着。”男人说：“不要说这么悲伤的话好吗？你再刺激我，我可是真的会哭出来的。”
EVA没再说什么，她轻轻叹了口气，把半透明的手覆盖在他的手掌上，却不能带来丝毫触感。
那些只是光与影的幻觉，永远不会有任何真实的触感，但男人轻轻地合拢了手，空握着，像是真的握着一个女孩的手。
“满意了吗？”EVA无奈地问。
“满意了。”男人满足地叹了口气：“现在看看那个回收账簿的任务吧。”
EVA点点头，蓝色的数据流涌过她的瞳孔，她微微抬手，一副全息投影随之在两人的面前展开，显示出一张泛黄的老照片。
鹰钩鼻的拉丁裔男人站在酒吧前，右手腕的黑色纹身在阳光下格外醒目——将山脉劈开的砍刀，象征着奥贡的符号。
“错不了，就是这货。”男人点点头后说道：“算是汉高家族手下的一枚马仔，没想到真的会回收他。”
“所以，你担心菲德里斯·冯·汉高会因为这项任务记恨宋泽？”EVA问。
“不，我是担心校长的这个任务会把我的摇钱树搞折了。”
男人顿了一下，接着解释：“快手汉高是个实用主义者。用得上的就是他的好马仔，用不上的那他就会踢那人屁股，换句话说他从来不养没用的人。”
“你的意思是，账簿对汉高来说很有用？”
“不，谈不上很有用。毕竟混了这么多年才只是在宴会上挣到一个点雪茄的位置。
“但汉高居然能够留着这种人在他手下做事，而且还在小圈子里混得相当不错，那就证明这家伙不仅仅只是会记账而已，也一定非常能打。肯定是A级，而且是经营了很多年的A级。”
说到这里时男人顿住了，他挠了挠脑袋，声音苦恼：“所以我很奇怪，校长为什么会安排宋泽独立完成任务呢？再怎么S级，宋泽也才入学一周多的时间而已。不会真把我的摇钱树玩死吧？”
“校长不是一个武断的人，他的安排，应该不会出错。”EVA说。
“他也不是没有出过错，譬如……九年前。”男人幽幽地说。
“不是说好不说悲伤的话题了吗？”EVA笑笑：“我把他们的实时监控调出来好了，免得你再担心；下雨天也不必那么着急回去，就当在这里陪我？”
“不。”
男人握紧了女孩儿的手，虽然他只能触碰到空气。
“倒不如说，是你在这里陪我。”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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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C1000次列车在雨幕中抵达了芝加哥车站，宋泽率先踏出车厢，他很简单地背着两把剑，就好像他的锋利一样不加以任何掩饰。
诺诺紧随其后跳下车，原本被暖气烘得半干的红发被风雨一吹又重新湿了回去。她裹了裹身上那件明显大一号的黑色风衣，跟在宋泽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