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的东京,暑热如同黏稠的汗液,紧紧包裹着这座战后急速膨胀的城市。
涉谷区一间廉价酒店的房间内。
石川隆一面前的小桌上,摊开着几张手绘地图,以及一张张写有文字的草稿纸。
这些是他过去四十八小时不眠不休的成果。
目标直指皇道忧国社,一个近年来活跃的右翼团体。
他们狂妄,他们愚蠢,更重要的是,他们触碰了不该触碰的底线。
石川隆一从情报商人拿到的资料中得知,今晚皇道忧国社将举行一场内部会议。
社长小谷正义,那个自诩为皇国栋梁的前陆军中尉,以及社内几名核心的激进干部都将到场。
经过几天的冷静思考,他还是觉得,先前的办事方法有些过于优柔寡断。
哪怕利用关东睦会的矛盾,让两家打起来也只能是拖延时间。
到时候,皇道忧国社回过神来,依旧会找麻烦。
既然对方不肯善罢甘休,将自己的沉默,误认为怯懦。
是以,石川隆一决定大开杀戒。
顷刻间,一网打尽,这个词语在他脑中冰冷的回响。
不是惩戒,不是警告,是彻底物理意义上的清除,来保证自身的安全。
石川隆一目光落在那些照片上小谷正义那张因狂热而扭曲的脸上。
他的瞳孔中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
不过,杀人简单,但后续的麻烦会如影随形。
石川隆一需要一层烟雾,一个足以吸引警方和极道所有注意力的替罪羊。
计划的关键在于嫁祸。
他选定了与皇道忧国社因争夺地盘和政治影响力而积怨已深的“关东睦会。
一个老牌,手段更为直接粗暴的极道组织。
这需要一件来自关东睦会,无可辩驳的信物。
夜色渐深,城市的喧嚣并未停歇。
石川隆一站起身,骨骼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他脱下了日常穿的西装,换上了一套深蓝色,印有某家虚构工厂标志的工人制服,布料粗糙,带着淡淡的机油和汗水混合的气味。
石川隆一对着房间里那面模糊的镜子,稍稍佝偻起背,让眼神变得疲惫而空洞,一个刚结束漫长夜班,为生计奔波的普通劳动者形象便跃然而出。
伪装不仅是外表的改变,更是气质与姿态的彻底融入。
不久后,他驾驶着那辆与夜色融为一体的二手黑色轿车,驶向了关东睦会势力范围内,新桥附近一家颇有名气的居酒屋。
根据零散却可靠的情报,这家名为“惠比寿屋”的居酒屋,是关东睦会一位若头辅佐,名叫大野胜的干部经常光顾的据点。
大野胜,以其粗野的性格和对金链,名表的肤浅爱好在底层组员中颇有名气,正是适合的目标。
以此人的地位,足够提供有价值的信物,又因其张扬的性格而容易预测行踪。
石川隆一将车停在一条与主街相邻的路边后,下车来到惠比寿居酒屋不远处的阴影角落躲藏起来。
时间在等待中缓慢流逝。
接近晚上十点。
居酒屋的门帘被粗暴的掀开,喧闹的人声和酒气短暂的涌出。
一个穿着花哨夏威夷衫,脖子挂着粗重黄金项链,满脸横肉的中年男子,在两名穿着黑衬衫的年轻小弟簇拥下,脚步虚浮的走了出来。
此人正是大野胜。
大野胜满面油光,大声嚷嚷着含糊不清的下流笑话,显然喝得不少。
“妈的......憋死了......找个地方放水......”
大野胜推开试图搀扶自己的手下,踉跄着朝居酒屋旁那条漆黑的小巷走去。
两名手下互看一眼,也只好跟了上去。
对于他们而言,在这片属于自己的地盘上,不可能有什么危险。
机会。
石川隆一犹如从阴影中剥离出来的一部分,压低印有工厂标志的帽子帽檐,步伐迅捷而轻灵,紧贴着墙壁,从侧后方靠近。
小巷深处,光线几乎完全被高大的建筑物吞噬。
大野胜正对着墙壁肆无忌惮的排泄,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演歌。
两名手下则站在稍远的地方,百无聊赖的抽着烟,火星在黑暗中明灭。
当大野胜拉上拉链,身体因酒醉而有些摇晃,正准备转身的刹那。
石川隆一动了,动作快得超越了普通人视网膜捕捉的极限,类似贴地疾掠的黑色闪电。
他首先贴近大野胜身后,左手就同铁钳般捂住其口鼻,猛地向后扳拉,同时右臂从颈前穿过,死死箍住咽喉,形成一个标准的致命裸绞。
霎时间,强大的臂力切断了大野胜颈动脉向大脑的供血,并压迫气管。
呃......!
大野胜只来得及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短促而沉闷的嘶鸣,眼球因缺氧和惊骇而凸出,仅仅两三秒,身体便彻底瘫软下去。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
直到大野胜软倒,那两名酒精上头的手下才愕然转头,香烟从嘴角掉落。
“什么人?”
“大哥!”
他们下意识的伸手入怀,似乎想掏出随身携带的短刀或指虎。
可石川隆一没有给他们任何机会。
在大野胜身体尚未完全倒地时,他已鬼魅般侧滑一步,靠近左侧那名手下。
右手并指如刀,以惊人的速度,狠狠戳击在对方的喉结上。
“咔嚓!”
轻微的软骨碎裂声在寂静的小巷中异常清晰。
那人双眼瞬间失去焦距,双手捂住喉咙,张大嘴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身体痛苦的蜷缩倒地,剧烈抽搐。
同一时间,石川隆一的左脚为轴,身体回旋,右腿扫向右侧最后一名手下的膝关节外侧。
“噗!”
又是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
啊!
那名手下腿骨以不正常的角度弯曲,整个人向前扑倒,刚刚发出了半声凄厉的惨叫,就戛然而止。
只见,石川隆一的右脚脚跟已如重锤般跺在了对方的后颈脊椎上。
短暂暴烈的寂静重新笼罩了小巷。
只有远处主街上隐约传来的车流声,证明着世界仍在运转。
石川隆一的气息依旧平稳,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拍死了几只蚊虫。
他冷漠的扫视着脚下三具尚带余温的尸体,然后蹲下身,开始迅速而仔细的搜身。
很快,石川隆一从大野胜的内袋里,找到了目标,一枚婴儿掌心大小的圆形木头令牌。
令牌雕刻着“关东睦会”的汉字以及特有的波涛家纹,做工精细,边缘因常年摩挲而变得温润光滑。
这是干部身份的信物,足以作为指认关东睦会的铁证。
此外,还有一把略显老旧但保养得不错的南部十四年式手枪,也就是俗称的王八盒子,弹匣是满的。
他熟练的检查了一下枪械机能,确认可以使用,便将其收起。
接着,石川隆一将三具尸体拖到小巷最深处堆积的废弃木箱和垃圾袋后面,稍作遮掩。
虽然天亮前很可能就会被发现,但这短暂的延迟已足够。
回到车上,将信物和手枪放在副驾驶座上。
木头做的信物在仪表盘微弱的光线下泛着幽暗的光泽。
石川隆一不再停留,发动汽车,平稳的驶离了这片即将引发骚动的区域。
他没有直接前往台东区的皇道忧国社,而是将车开到了位于台东区与荒川区交界处的一处废弃工厂区。
这里曾是战时军需工厂,战后荒废,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和丛生的杂草,是城市被遗忘的角落,也是进行最后准备的理想地点。
将车隐藏在一个半坍塌的仓库内,石川隆一开始了变装。
他脱掉工人制服,露出里面早已穿好的一身全黑色,弹性极佳,没有任何标识的特制紧身衣裤。
这身衣物能最大限度的减少行动时的摩擦阻力,并隐藏身体轮廓。
外面,石川隆一套上一件普通的深蓝色夹克,拉链拉至锁骨。
最后,他戴上了一个只露出眼睛和嘴巴的黑色头套,整个人立即化为黑色剪影。
石川隆一将手枪插在腰后的特制皮套里,确保拔取顺畅。
那木质信物则放入夹克内侧的口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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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指向晚上十一点。
皇道忧国社的会议应该已经开始,正是人员最为集中,警惕性可能因讨论热烈而稍有松懈的时刻。
石川隆一站在废弃工厂的阴影中,缓缓闭上双眼,深吸了一口带着铁锈和腐木气息的深夜空气。
当他再次睁开时,眼中那一抹属于个体,微弱的人类情感波动也彻底湮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粹冰冷,只为毁灭而存在的杀戮意志。
石川隆一能够清晰的感觉到,这具经历了某种难以言喻的魂灵与肉体双重变异强化的身体,正在微微调整至最佳状态。
肌肉纤维束有若精密的弓弦般悄然绷紧,蕴藏着爆炸性的力量,感官向着四周延伸。
数十米内老鼠在草丛中穿梭的悉索声,风吹过破洞铁皮的呜咽声,甚至空气中微尘的流动,都像放大后的信号,映照在他高度集中的脑海之中。
一种非人,近乎野性的直觉被唤醒。
他不再是那个被迫隐匿的石川隆一,而是化作了暗夜本身孕育出的猎杀工具。
目标,台东区,那栋挂着“爱国社”牌匾的旧楼。
石川隆一宛然真正的幽灵,避开尚有行人车辆的主干道,在狭窄的巷道,屋舍的阴影间穿梭,脚步落地无声,身形与黑暗完美融合。
变异后的身体,让他能够以远超常人的速度移动,同时保持极致的安静。
那栋二层旧木楼很快出现在视野尽头。
相比周围一些新建的混凝土建筑,它显得低矮而陈旧,但此刻二楼窗户透出的明亮灯光,以及隐约传来的人声,显示着内部的活跃。
石川隆一没有从正门接近。
他像壁虎般贴着墙根移动,利用建筑物和零星树木的阴影,悄悄绕到了小楼的后侧。
这里有一个小小堆杂物的后院,和一扇看起来像是厨房用的后门。
石川隆一屏住呼吸,将听觉提升到极致。
二楼的声音变得清晰起来。
“......石川隆一那个懦夫!以为躲起来就没事了吗?佐竹议员已经下了死命令!就算把东京翻过来,也要把他挖出来!他必须按照我们设定的剧本说话,向国民忏悔那些歪曲言论!”
一个沙哑而充满戾气的声音正在咆哮,隔着楼板,也能感受到那股狂躁。
一阵附和声响起。
“社长英明!”
“那些左翼的知识分子,还有这些吃里扒外的家伙,迟早会被我们彻底清算!”
“为了皇国的复兴,为了......”
声音混杂着狂热与谄媚。
听着屋内张狂无能的言论,石川隆一头套下的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
既然确认全员到齐,而且情绪高涨,正是送他们集体上路的好时机。
石川隆一用巧妙而强劲的力量拨开老旧的锁具,闪身进入黑暗的一楼。
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霉味,与二楼传来的烟草气息截然不同。
他没有在一楼停留,沿着狭窄的楼梯,向上移动。
楼梯木板有些老旧,可在石川隆一对身体力量精妙到毫巅的控制下,没有发出任何吱呀声。
二楼的活动室门缝下透出光亮,烟雾从中袅袅逸出,里面的喧哗声更加清晰。
石川隆一在门前略微停顿,调整了一下呼吸节奏。
下一刻,他没有任何预兆,右腿好似出膛的炮弹般蹬出,力量之大,远超常人极限!
哐当!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那扇不算厚实的木门连同门框,好像被无形的巨力击中,猛然向内爆裂开来。
木屑、碎片宛如霰弹般向室内飞射。
一道黑色的身影,带着一股从冰窟深处涌出的令人窒息的寒意,出现在门口,堵住了唯一的出口。
他站在那里,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却像是一堵死亡的墙壁,瞬间压倒了室内所有的喧嚣。
活动室内,时间凝固了。
烟雾缭绕中,大约六七个人围坐在一张矮桌旁。
主位上,是一个五十多岁,留着青茬平头,面色凶狠,穿着旧式军裤的男人,正是社长小谷正义。
他刚才挥舞的手臂还僵在半空。
其他人,有的端着酒杯,有的叼着香烟,脸上亢奋的表情尚未褪去,便被极致的惊愕和茫然所取代。
死寂,大约持续了两秒。
“什么人?”
“八嘎呀路!哪个组的混蛋敢来这里撒野?”
离门口最近的一名身材壮硕、脖子粗短的干部反应最快,或许是酒精和暴戾本性驱使。
他怒吼着抓起桌上沉重的玻璃烟灰缸,好像蛮牛般冲了过来,朝着石川隆一的头部狠狠砸下。
石川隆一甚至没有正眼看对方。
在那烟灰缸带着风声砸落的刹那,他只是随意的一抬手,动作快得只在空气中留下了一道模糊的残影,精准无比的抓住了对方粗壮的手腕。
咔嚓!
清脆得令人头皮发麻的骨裂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啊!啊!啊!
壮硕干部发出了杀猪般凄厉的惨叫,手腕以一个绝对违反生理结构的角度扭曲过去,烟灰缸哐当落地。
石川隆一抓住他的手腕,没有丝毫停顿,就如甩动一件无足轻重的玩具般,随意向旁边一抡。
砰!
那壮硕的身体宛若被高速行驶的卡车撞中,横向飞了出去,重重砸在侧面的墙壁上,墙体微微震动了一下,石灰簌簌落下。
之后,那人顺着墙壁滑落,瘫软在地,脑袋不自然的歪向一边,再无声息。
这一切,从破门到甩飞第一个人,总共不到五秒钟。
直到这时,活动室内的其他人才彻底反应过来。
惊叫声、怒吼声、桌椅翻倒声骤然响起!
“敌袭!”
“是刺客!抄家伙!”
“快通知外面......”
有人慌乱的向后退缩,企图寻找掩体。
有人则凶性大发,纷纷去摸藏在腰间,桌下或榻榻米下的武器。
短刀、棍棒,甚至还有人掏出了类似一种铁尺的玩意儿。
小谷正义又惊又怒,脸色即刻涨红的有如猪肝。
他猛地掀翻面前的矮桌,杯盘酒水哗啦啦碎了一地,同时从桌下抽出了一把寒光闪闪,带有护手的军刀。
小谷正义双手握刀,摆出一个标准的突刺架势,眼神凶狠的锁定石川隆一。
“是关东睦会的杂种吗?竟敢来送死!”
石川隆一没有回答,语言在此刻是多余的噪音。
他的身影动了。
在那些惊恐或狂怒的视线中,石川隆一不再是一个具体的人形,而是化作了一道在狭窄空间内疯狂折射的黑色闪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