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川隆一走后,藤田毅在一种极度焦灼和病态的兴奋中度过的。
房间里烟雾缭绕,烟灰缸里塞满了烟蒂,空气中弥漫着廉价香烟和焦虑混合的刺鼻气味。
他坐立难安,时而像困兽一样在房间里踱步,时而又扑到桌前,再次审视那些铃木修挪用公款的证据。
这些纸张,如今既是通往财富殿堂的金钥匙,也是随时可能引爆、将藤田毅炸得粉身碎骨的炸药桶。
“铃木修......铃木修......“
他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想象着对方收到勒索要求时的表情,心中涌起一股畸形的快意。
曾几何时,这些大人物是自己需要仰视甚至巴结的存在。
而如今,他们的把柄却握在自己手中,这种掌握他人秘密,尤其是大人物秘密的感觉,如同毒品般令人沉醉。
但藤田毅依旧不敢有丝毫大意。
他严格按照计划,反复练习着设计好的说辞。
藤田毅压低声音,用那种冰冷而不带感情、却又充满威胁意味的语调对着空气练习
“铃木修先生吗?我手上有一些关于你在研究所资金流向和董事会沟通方面的有趣资料......我想,你一定不希望它们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
“五百万日円,旧钞,不连号。下午六点,具体地点再通知。记住,不要耍花样,否则后果不是你能承担的。“
每练习一次,他的心跳就加速几分,但一种扭曲的自信也随之增长。
藤田毅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即将登台的演员,虽然剧本险恶,可一旦入戏,就能掌控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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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上午十点整。
藤田毅出现在一处街角的绿色公共电话亭外。
他穿着一件不起眼的廉价西装,戴着一顶旧帽子和一副平光眼镜,尽量让自己融入清晨匆匆的人流之中。
藤田毅像只受惊的兔子,警惕的四下张望,确定没人关注,迅速闪入电话亭。
他掏出硬币投入,拿起听筒,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拨号盘似乎也变得格外沉重,每一声拨号音都像是一次漫长的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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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
千代田区。
一栋七层独立小楼。
这里就是铃木公司在东京分部的研究所。
铃木修刚刚结束了一场与研究员们面对面的会议。
顶层。
所长办公室。
房间装修是极致的现代风格,昂贵的真皮沙发,红木办公桌上摆放着最新的传真机和一部象牙白色的高档电话机。
一切都彰显着主人优越的社会地位和财富。
此刻铃木修正在揉着眉心,略显烦躁的松了松领带。
浅田勇叔受伤住院,伤势非常严重,即便恢复也需要一年以上。
期间根本无法处理研究所的事务。
铃木修在岳父铃木俊一的支持下,成为代理所长。
一旦有任何重要贡献,可以随时转正。
因此,铃木修最近一直不停催促员工打造新一代铃木摩托发动机的雏形。
不过,发动机技术的革新岂是动动嘴皮子就能成功的?
那些书呆子研究员只会反复强调困难和时间,令他心头火起,却又不得不勉强压抑。
就在铃木修想着如何激发下属的动力之际。
桌上那部象牙白色的专线电话突然急促的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能直接打通这个号码的,除了家族核心成员,便是几位至关重要的心腹和合作者。
铃木修想都没想,调整了一下表情,拿起话筒,声音带着惯有的略显傲慢腔调道:“摩西摩西,我是铃木修。”
电话那头,却是诡异的沉默,只有细微的电流杂音。
足足过了两三秒,一个明显经过变声处理,嘶哑扭曲的金属摩擦声,透着冰冷的恶意,缓缓的传来。
“铃木修......先生......”
话筒中的声音缓慢的,一字一顿叫出他的名字。
铃木修的心头莫名的一跳,一种不祥的预感悄然浮现。
可他仍强自镇定,语气变得不悦:“你是谁?怎么知道这个号码的?有什么事?”
怪异的笑声从听筒里传来,嘶哑而冰冷,让人极不舒服。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你是谁,铃木修先生。我知道你做了什么。”
铃木修的瞳孔微微收缩,握着听筒的手指下意识的收紧,指节有些发白。
但经过家族内部争斗,以及职场博弈的磨炼,他早已练就了不动声色的本领。
铃木修神色一沉,带着威胁的意味:“我不知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如果你再故弄玄虚,我就挂电话了。”
“挂电话?”
那个金属声音仿佛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出言讥讽。
“你可以试试。只是不知道,如果铃木实治郎常务,或者俊一社长,收到关于研究所资金流向异常,以及某些董事会成员突然账户充盈的报告......会作何感想?”
轰!
这番话,如同一声惊雷在铃木修的脑海中炸开。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变得惨白如纸。
铃木修心中疯狂咆哮:“这个人......他怎么知道?这件事他做得极其隐秘,所有痕迹都处理得干干净净!怎么可能?”
“完了!被发现了!是谁?是谁查到的?”
“财务部的人?竞争对手?还是......家族内部有人要搞我?是实治郎那个老狐狸吗?”
“他一直在怀疑我!不对,如果是他,不会用这种方式......到底是谁?”
巨大的震惊和恐慌海啸般将铃木修吞没。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作响,几乎要握不住电话听筒,额头上渗出大量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心脏有如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动。
极致的恐惧让铃木修快要窒息。
他好似已经看到岳父铃木俊一那张震怒的脸,看到铃木实治郎阴冷的笑容,看到自己身败名裂,被逐出家族,苦心经营的一切,地位、财富、名誉,都化为泡影,甚至更悲惨的下场。
铃木修越想越惊恐。
他拼命摆脱这个念头。
不!绝不能!
强大的求生欲在这一刻发挥了作用。
铃木修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惊呼和质问。
他用力把指甲掐进了掌心,利用尖锐的疼痛强迫自己迅速冷静下来。
不能慌!
对方既然打电话来,而不是直接举报,就说明有所图谋,还有转圜的余地!
铃木修的声音奇迹般的没有颤抖,反而刻意压低,带上了一种被冒犯的愤怒和冰冷的威严,试图夺回主动权。
“荒谬!无稽之谈!你以为凭几句空口无凭的威胁,就能吓到我铃木修吗?拿出证据来!否则,我会让你知道诽谤铃木家族成员的下场!”
他的表演堪称完美,语气中的怒意和蔑视无懈可击。
然而,电话那头的笑声再次响起,充满了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和十足的把握。
“证据?当然有!”
“铃木先生,昭和三十五年六月十五日,研究所‘特殊材料’采购项目,差额一千两百万日円,最终流入‘东海兴产’账户,而这家公司的幕后控制人......需要我说出名字吗?”
“两个月前,董事会监事佐藤弘先生的夫人,在银座‘和光’百货一次性购买了价值超过三百万日円的珠宝,付款方式很有趣,是现金呢!”
说到此处,电话对面拉长了声音。
“而......而就在前一天,铃木修先生您名下的一个秘密账户,恰好支取了同等数额的现金。”
“需要我继续说下去吗?比如今年五月,有一笔一千万的‘设备维护费’......”
对方每说出一句,铃木修的脸色就苍白一分,身体就冰冷一分。
这些细节准确得可怕,像一把把淬毒的匕首,精准的捅进了他最致命的要害。
神秘人不仅知道,并且手握确凿的证据,甚至连具体的时间、金额、流向都一清二楚。
铃木修最后的侥幸心理被彻底粉碎。
所有的强装镇定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显得苍白无力又可笑之极。
他的内心又一次呐喊。
“真的......真的被掌握了!这么详细......他到底是谁?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东海兴产......佐藤......完了!全完了!”
恐惧再次攫住铃木修,让其感到一阵阵眩晕和恶心。
他不得不伸出另一只手扶住沉重的红木办公桌,才能勉强站稳。
昂贵的西装此时像是浸透了冰水的枷锁,紧贴在冰冷颤抖的皮肤上。
铃木修的呼吸变得粗重而急促,再也无法维持那虚假的愤怒,声音同样不可避免的带上了无法掩饰的惊惶。
“你......你到底想怎么样?”
电话那头的勒索者,很满意这种反应,变声后的声音带着贪婪,令人作呕的愉悦感道:
“很简单,铃木修先生。破财消灾。我只是求财而已。”
“下午六点前,准备五百万日円,旧钞,不连号。”
声音停顿了一下,透出赤裸裸的威胁。
“一次机会。一旦你玩花样,这些证据的副本,就会立刻出现在该出现的地方。相信我,那后果,绝对不是五百万能够弥补的。”
听到这个数字,五百万日円,虽然肉痛,但对于铃木修来说,并非无法承受的数字。
至少,比身败名裂要好得多。
铃木修的大脑飞速运转,答应的同时,无数个念头闪过脑海
五百万,要这么少?难道他不知道我到底挪用了多少?还是他只想细水长流?
接着,他摇了摇头,心中继续暗想。
“不对......这可能是第一次试探......但无论如何,必须稳住他!然后查出这个人是谁,找到证据的存放地点,拿回证据让他永远闭嘴!”
想通了,铃木修故意表现得顺而又急切,好像只想尽快用钱堵住这个可怕的漏洞。
“好!五百万!我给你!但你要保证把证据全部销毁!”
“哼。”
对方冷哼一声,没有回应问题,反而冷冷的警告道:“销毁证据要看你的诚意!准备好钱,等我下一步指示。记住,你一直在我的视线里!”
咔!
电话被挂断了。
铃木修却依旧僵硬的站在原地,握着发出忙音的电话听筒,宛如变成了一尊雕塑。
书房里死一般寂静,只有他粗重得近乎风箱般的喘息声格外清晰。
铃木修很清楚,在自己光鲜的表象之下,却从未真正安宁过。
他依靠婚姻入赘铃木家,表面上跻身核心圈层,手握重权,终于掌管家族旗下重要的研究所。
但铃木修内心深处始终隐藏着挥之不去的不安全感与焦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