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以樟会意,连忙拉着张鹿征和周亮工闪进旁边的值房,关上房门。即便如此,郑芝龙那愤懑的声音仍隐约传来:
“……当初靖难,我郑家出了多大力气?……当初许下诸多条件,如今兑现了几桩?……想不认账?……”
史可法的劝解声则显得无奈而急切:“……东宁侯息怒!殿下亦有难处,压力甚大,侯爷当体谅一二……此事尚有转圜余地,何必在此吵闹,我们进去细谈……”
“没什么好谈的!”郑芝龙的声音斩钉截铁,“若不肯娶我家祖禧,老子这就带她回福建去。这江南的烂摊子,你们自己收拾!老子不管了!”
值房内,周亮工、梁以樟、张鹿征三人面面相觑,都能看到对方眼中的震惊。听着外面声音渐小,似是郑芝龙又被史可法连劝带拉地弄回了花厅。
张鹿征小声道:“这东宁侯胆子也忒大了,这等话也敢说?”
梁以樟长叹一声,忧心忡忡:“没办法啊,如今虏骑南下甚急,今日军报已至扬州二十里外,扬州空虚,旦夕可下。接下来,江防全仗郑家水师,他自然……有恃无恐。”语气中充满了无奈。
周亮工适时露出愤慨之色,附和道:“这些军镇,如今是越发跋扈了!”
梁以樟压低了声音:“本朝太子妃遴选,素重民间清白的良家女,此乃祖制。如今朝中多位御史风闻殿下要娶东宁侯之女,纷纷上书反对。殿下压力甚大,故此……唉,祖制太子妃不选勋贵武将之家,正是防范外戚专权,绝非无的放矢。”
张鹿征在一旁连连点头附和:“谁说不是呢。可眼下这情形……唉!”
梁以樟的担忧则更为实际,他眉头紧锁,声音压得更低:“眼下最怕的是,若郑芝龙真与殿下闹翻,待到清军渡江时,他心存怨望,甚至……甚至带着水师一走了之,那……江南危矣!”
三人在这狭小的值房内,低声议论着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波。周亮工表面附和,心中却已经在暗暗盘算这条情报的价值。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梁以樟起身开门,只见锦衣卫指挥佥事韦小乙站在门外,神色平静地拱手道:“梁主事,史阁部请你过去。”
梁以樟回头对屋内歉然道:“减斋,瑶星,督师相召,我去去便回。你们在此稍坐。瑶星,你替我照顾好减斋兄。”说罢,便随韦小乙匆匆离去。
张鹿征忙不迭地应下,为周亮工重新斟上热茶。梁以樟走得匆忙,值房的门未及关上。恰在此时,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低沉的咒骂声,自廊外由远及近。
周亮工透过半开的值房木门,恰好看见东宁侯郑芝龙面色铁青,袍袖带风,大步流星地从廊下走过。梁以樟正跟在韦小乙身后,见状连忙侧身让路,并拱手施礼。然而郑芝龙竟是看也未看,仿佛眼前无人一般,径直掠过,口中犹自恨恨地低声咒骂着什么,虽听不真切,但那愤懑不满之情,溢于言表。
张鹿征也看到了这一幕,缩了缩脖子,压低声音对周亮工道:“这位侯爷脾气真大,唉,看来是和殿下闹崩了,这下麻烦大了……”
周亮工面上跟着露出些许担忧与感慨,附和道:“是啊,如今江防全仗他家水师,自然……唉。”他端起茶杯,借呷茶的动作掩饰着面上一闪而过的喜色。
他亲眼目睹郑芝龙对史可法的心腹梁以樟都如此倨傲无礼,其与监国太子之间矛盾之深,已然确凿无疑!这绝非寻常争执,而是近乎决裂的边缘。
“郑芝龙与监国太子因联姻之事彻底闹翻,愤然离去,态度倨傲,扬言不管江防之事……”这条情报的价值,无可估量!必须尽快,不惜一切代价,将这个消息送过江去。
他心中瞬间已盘算好了传递信息的渠道,面上却丝毫不露,依旧与张鹿征一边说着闲话,一边核对账目,只是那茶水的滋味,此刻品来,竟如此甘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