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兵马司指挥史葛继祖,最近这些时日,心情着实有些郁闷。
他是世袭的武职,祖上也是随成祖皇帝靖过难,立过大功的。想那杨大壮,一年前才是应天府衙一个贱籍衙役而已,因为跟紧了那个官运亨通的老吏邹之麟,又得他指点,花大价钱捐了个出身,才当上这正六品的中兵马都头。
谁曾想,关在中城狱中的“假太子”竟真能靖难成功,入主武英殿。那杨大壮,一夜之间成了靖难功臣。从一个区区中城兵马司指挥,一步登天成了近卫营提督,那可是正二品的武职,新任监国殿下的绝对心腹,掌禁卫,扈跸驾,何等的风光荣耀!而自己呢?依旧在这北城地界,干着这带队巡街、缉捕盗贼、清理沟渠的琐碎营生。
“人比人,气死人……”那杨大壮也真不够意思的,往日喝酒时候,称兄道弟的,真碰到好机会,也不拉自己一把。他自问若是自己参与那夜靖难之战,也绝不会比杨大壮差到那里去。说不定当下也能获个封妻荫子了。
这股子郁结之气无处发泄,手下那些兵丁察言观色,都知道指挥大人心情不佳,个个小心翼翼,生怕触了他的霉头。
就在这时——
“咚!咚!咚——!”
急促而响亮的金鼓之声,陡然从鼓楼方向传来,一声紧似一声。
这是城中发生骚乱的告警信号。
葛继祖一个激灵,瞬间从自怨自艾的情绪中挣脱出来,取而代之的是一名京城治安官的本能。
“集合!所有人,立刻列队!”他抓起桌上的腰刀,系在腰间,声音洪亮带着威严,“目标鼓楼,跑步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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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守备都督公署那朱漆大门前,此刻已是一片乌泱泱的混乱。数百名被京营改制淘汰下来的“汰兵”,夹杂着更多唯恐天下不乱的青皮无赖,将衙门口堵得水泄不通。人群挥舞着拳头,杂乱地呼喊着:
“徐胤爵出来!”
“还我粮饷!”
“断人活路,天理不容!”
新任南京守备、魏国公徐胤爵,此刻正被困在公署大堂之内,听着外面震耳欲聋的砸门声和叫骂声,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额头上满是冷汗。他不住地咒骂着:“反了!都反了!这群杀才!”
心腹家将徐忠手握刀柄,紧守在堂口,沉声劝慰:“公爷稍安!鼓楼警讯已发,中城、北城兵马司的人马顷刻便到。我等只需紧守门户,不令乱民闯入,便无大碍……”
话音未落,一股焦糊的气味突然随风钻入堂内!只见几支浸了油的火把被人从墙外奋力抛了进来,落在前院的空地上和廊柱旁,嗤嗤地燃烧起来,黑烟顿时弥漫开来!
“他们放火了!”有家丁惊惶大叫。
公署门外,领头的泼皮王大,正指挥着几个手下将不知从何处搬来的柴草堆在紧闭的大门下,有人拎了一个陶罐,将罐中所装液体浇在干柴上。一个火折子凑上去,“轰”的一下,火苗顿时窜起,舔舐着朱漆木门,发出噼啪的爆响。周围的人群见状,非但不惧,反而爆发出一阵哄然叫好,气氛变得更加狂躁暴戾。
南京守备都督公署内,黑烟滚滚,火舌已然窜上檐角。
“快!快提水救火!”徐胤爵初始还强自镇定,指挥着惊慌失措的家丁和属官。但几桶水泼上去,那火焰非但不灭,反而“轰”地一下窜得更高,灼热的气浪逼得人连连后退。
心腹家将徐忠猛地抽了抽鼻子,脸色骤变,急声道:“公爷!这味道……是火油!他们用了火油!”
“火油?!”徐胤爵瞬间全明白了。寻常乱民闹事,最多扔个火把,岂会备下这等军中才用的引火之物?这绝非偶然的骚乱,而是处心积虑的纵火,是要将他徐胤爵和这守备公署一并焚毁!今日之事,从一开始就是冲着他来的,说不定背后还有更深的图谋。
刹那间,他额上冷汗涔涔,但他毕竟是世代将门出身,并非寻常纨绔,起码的决断力还是有的。他明白此时不能再困守于此了!守,是坐以待毙;冲,前门火势已封,乱民围堵。唯一的生路……
他一把拉住徐忠,语速极快:“此乃绝地,不可久留!他们欲置我于死地,必有后手。走,从后园矮墙出去,去磐石营大营!只有到了军中,才得安全!”
“是!”徐忠立刻领会。
事不宜迟,徐胤爵也顾不得国公威仪,在几名心腹家将的簇拥下,踉跄着穿过浓烟弥漫的廊道,直奔后园。他一边疾走,一边奋力扯下身上碍事的锦绣蟒袍,露出内里的箭衣,又将头上沉重的梁冠摘下随手丢弃。
来到后园那处低矮墙垣下,先翻出去两人,然后徐忠与一名健壮家丁率先蹲下,搭成人梯。“公爷,来!”徐忠低喝。
徐胤爵此刻也顾不得体面,一脚踩上徐忠的脊背,在家丁的托举下,手忙脚乱地攀上墙头。箭衣被粗糙的墙砖刮破,发髻散乱,脸上也蹭满了黑灰,显得狼狈不堪。他回头看了一眼公署前院冲天的火光,一咬牙,翻身便跳了下去。
“噗通”一声,落地时险些摔倒,被墙下接应的护卫扶住。一行人不敢停留,如同惊弓之鸟,朝着能够调动兵马、也是此刻唯一能给他安全感的磐石营大营方向,仓皇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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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署大门外,混在人群里的一个师爷模样的人,见火势已渐渐变大,便悄悄给领头的王大递了个眼色。
王大会意,立刻跳上一处高台,挥臂高喊:“弟兄们!这魏国公是个没卵子的废柴,躲在里面不敢见我们!烧了他的乌龟壳也没用。咱们换个能管事的!忻城伯赵之龙赵老大人,以前当守备的时候,对咱们兄弟何等关照?咱们去找赵老大人做主!他一定会给咱们一个公道!”
这番煽动性的话语,立刻得到了人群中不少事先安排好的托儿的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