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延龄脸色越来越难看,死盯着地图,咬着牙,迸出一句话:“这扬州,史阁部是必然会守的。”
卫明点头,同意他的判断:“史可法必然会守扬州,但是必然守不住。”他不待常延龄反驳,就开始解释:“扬州孤悬在外,若泗州失守,扬州必然受到清军两路夹击,清军将一路从泗州、盱眙,一路从淮安出发经高邮至扬州。两面夹击之下,兵力相差悬殊,又无险可守,扬州沦陷是必然的。如果史可法看得清这一点,提前安排军民渡江南撤,或许还能保存一部分有生力量。但是他必然是不会撤的。所以就只能与城偕亡了。”
常延龄眼前浮现出史可法清瘦的模样,颤声道:“殿下所推算,常某理当去信相劝,只是……”
卫明看着他的眼睛,微微摇头:“他必然不会听你的。所以你要做的,是用你这三千子弟兵,尽可能接应难逃的士卒、民众,把他们渡运到江南。”
邹之麟连连摇头,发问道:“这许多溃兵、难民,就算渡到江南,如何安置?若不能妥善安置,岂不是变成乱军、乱民,反成祸害江南之祸端?”
卫明皱着眉头,点点头:“邹爱卿所虑及是,用常家沙兵护送这些难民、残兵过江是第一步,第二步而且是更重要的一步,是朝廷必须有文臣能隶,能组织好这些人的安置事宜。否则就如邹爱卿所言,必然成为祸害江南之祸端。但江北的百姓军民,也是我大明朝的臣民,因为害怕他们作乱,就把他们弃之江北,使其沦陷于鞑子屠刀之下,我等良心何安啊?”
邹之麟和常延龄都连连点头,但都紧皱眉头,觉得此事颇为难办。
卫明又说:“两国交战,战到最后,拼的是国力,这些百姓、残兵,若能善加抚恤,好生利用,未必不能成为日后反击的力量。随便就抛弃他们,太可惜了。但是要安置他们,要有土地、有钱粮、也要有人能管好这摊子事情,非得有个敢挑重任的文臣才能做到。原本最合适的人,应该是史可法,但是……”
忽然杨大壮插了一句话:“史阁部为什么不肯撤呢?”
邹之麟看了一眼看,耐心地解释:“史可法向来以文天祥自许,早已立下以身许国之志,必然抱着城存与存,城亡与亡的决心,死守孤城。”
杨大壮:“这不是傻吗?”
邹之麟瞪了他一眼:“你懂什么?史阁部赤胆忠心,岂能说傻?”
卫明摇摇头头:“史阁部忠心不二,此志可嘉,但是死守孤城的做法,并不明智。而且若是扬州沦陷,火炮、粮草、饷银等一大批重要的军事资源,都等于白送给清军。更重要的时,史可法幕府中,还有很多忠心、有才干的幕僚和部将,这些人也都会白白损失在扬州。”
邹之麟有些意外于太子对史可法的态度,但是也无法反驳。
常延龄一拍大腿:“太子所言极是!史阁部三天两头上疏,向朝廷索要火炮、军械、弓箭、粮草、饷银等物。五军都督府这边和户部这里,也是叫苦不迭。若全依着他,南京的库房,早就被他搬空了。幸好守备府那些太监们,习惯了索取贿赂,史阁部又拿不出钱财,所以都还被他们扣着一些。若依太子所设想的,未来清军渡江,兵临城下的时候,南京这边就算想守,军械、火器都缺,还怎么守?”
卫明心里忽然闪过后世有个著名的“运输大队长”,不过,用这个说法放在史可法这样一个忠臣头上,未免太苛刻了。卫明咳嗽一声:“为今之计,南京必须立刻整军备战,而且要准备囤积大量所需物资,至少不应再一味往江北送了。反而需要详做安排,把人员、物资,尽可能安全地撤回来。”
常延龄脸上浮现出焦虑的神色:“不瞒太子殿下,史阁部其实现在不在扬州,他奉诏渡江提兵入卫,当下正在观音门外燕子矶。若要改变死守扬州的战略,现下说服他,是最好的时机,这两天兵部和户部还解送给他二十万两折色和一大批军械、火药、物资。等他北返扬州,就来不及了。”
此话一出,一时寂静。时间,现在最重要的是时间。但是该怎么说服史可法和朝廷改变战略,放弃扬州?一时谁也没想到很好的办法。
邹之麟叹着气说:“若能护送军民南渡,并且妥善安置,此事虽然比不得与城偕亡青史留名,但是留存有用之身,救活这许多人,也是忠君护国之事。只不过,若无皇命而自行弃地弃守,恐怕也是杀头大罪!若换了我是史可法,也只能选择死守。”
杨大壮突然说:“那如果是皇帝下旨命令他撤呢?”
这个问题问得常延龄和邹之麟都有点不知所措。邹之麟摇头:“恐怕皇上不会下这道旨意。”
杨大壮接着说:“所以你们现在考虑这些,都没有意义。若按我说啊,我赞同常侯爷的做法,我们干脆先换个皇帝吧!”
一句话,说得在场其他三人,都目瞪口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