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脆响!矛杆精准无比地抽打在苗刀靠近护手的刀身处!这一下时机、角度、力道都妙到毫巅,马銮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旋转的力道从刀身传来,虎口剧震,再也握持不住!
“啊呀!”马銮痛呼一声,那柄华丽的苗刀脱手飞出,“当啷”一声掉在数步之外的地上。
马銮还没从兵器脱手的震惊中反应过来,常延龄的矛尖已如影随形,闪电般抵在了他的咽喉下方一寸之处!即便裹着布,指向他的矛杆依然带着死亡的触感。
全场方才还喧闹的谄媚声消失得无影无踪,所有锦衣卫都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常延龄冷声道:“马公子,承让了。方才这一下,如果是在战场上,你已经死了。”
他缓缓收回长矛,目光不再看向马銮,转向那些目瞪口呆的锦衣卫。
常延龄:“战场之上,靠的是纪律,是结阵,是令行禁止!是长矛如林,是火器齐发!是身边的袍泽兄弟!靠一个人一把花刀就想逞英雄?”他看了一眼地上的苗刀,摇摇头,“那是送死!”
马銮站在原地,浑身僵硬,脸色惨白如纸。他猛地推开上前搀扶的人,指着常延龄手中的白蜡杆,气急败坏道:“结阵?可笑,枪阵若真像你说的那般那么无敌,天启元年浑河血战,秦邦屏麾下那三千白杆兵,人人持丈余长矛,结阵死战,结果如何?在浑河岸边,还不是被建虏杀得全军覆没!什么如林如墙,你这套过时的东西,能挡得住如今的八旗铁蹄?!”
此言一出,校场上顿时一片死寂。白杆兵浑河血战,是明末少数几场能让凶悍的后金军也付出惨重代价、赢得敌人敬意的悲壮战役。马銮为了给自己遮羞,竟如此轻佻地拿这支为国捐躯的忠勇之师的惨烈牺牲来贬低枪阵,其凉薄无知令人心寒。连那些惯于逢迎他的锦衣卫,此刻脸上也露出了尴尬和不忍的神色。
冯可宗的身体猛地一震。马銮的话像一根锋利的锥子,一下撬开了他记忆深处闸门,崇祯五年登州城巷战时那地狱般的景象突然浮现在他眼前:城门已经被叛军那震耳欲聋的红夷大炮轰开,叛军冲入城内,一排排手持长矛、试图结阵堵住缺口的登州守军,在叛军密集的火铳攒射和叛军火炮的轰击下,像被割倒的麦子般成片倒下。长矛折断的声音、甲胄破裂的声音、垂死的惨嚎声混成一片。那些曾经演练纯熟的阵型,在绝对的火力优势和叛军不要命的近身搏杀下,瞬间土崩瓦解!残存的士兵被迫退入狭窄的街巷,长矛彻底成了累赘。最后的搏杀,是靠着腰刀、匕首、甚至砖石瓦块,在断壁残垣间一寸寸地争夺,用血肉之躯拖延着城陷的时间……那种绝望,那种看着同袍在“实用”的阵战中成批倒下的无力感,至今仍让他心口发紧,呼吸不畅。
常延龄脸色铁青,眼中燃烧着怒火,他一步踏前,用那根白蜡杆指向马銮面门:“住口!白杆兵忠勇无双,浑河血战,以三千血肉之躯硬撼数万建虏精骑,杀敌数千!令敌胆寒!其败,非枪阵之过,乃是援军不至,寡不敌众!是那些拥兵自重的‘友军’隔岸观火!秦将军与数千将士战至最后一刻,血染浑河,其气节可昭日月!岂容你在此妄加评议?你可知‘结阵’二字,是多少将士用命换来的保命之道?你今日若有白杆兵将士半分血勇,就该想想如何练好本事,而不是在这里搬弄口舌,诋毁英魂!”
常延龄的怒吼如同雷霆,震得马銮连连后退,面无人色,再不敢接一句话。他狠狠瞪了常延龄一眼,又怨毒地瞥了冯可宗一下,连地上的刀都顾不上捡,低着头,一言不发,踉跄着冲出了校场。
冯可宗看着马銮狼狈离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随即化为更深的忧虑。他走到场地中央,捡起那柄掉落的苗刀。华丽的刀鞘在阳光下依旧耀眼,但此刻却显得如此讽刺。
冯可宗对着周围呆立的锦衣卫吼了一句:“还看热闹!都给我散了!”
锦衣卫们纷纷灰溜溜地走出院子。常延龄叹口气,也朝冯可宗拱拱手,走了出去。
冯可宗站在原地,他抬头望向南京城灰蒙蒙的天空,四月的风带着江南的湿润,却吹不散他心头那越来越浓重的阴霾。左良玉的兵锋,淮北的狼烟,城内的鬼魅……都像一块块巨石,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