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角池畔,翠竹婆娑。
一道白影自青瓷水缸内闪出,手托一只琉璃瓶,稳稳落在池边——正是于此闭关的陆长歌。
他将琉璃瓶稍作晃动,再次确认其中十余只形态各异的昆虫尽数失去了生机,这才拔掉布满细密气孔的瓶塞,将虫尸倾倒进池水中。
虫尸甫落水面,立刻引来鱼群争食。紧接着,一道黑影骤然上浮,巨口一张,连鱼带虫吞噬殆尽。
小黑随之探出硕大的头颅,搁在池沿,分叉的蛇信微微颤动,似有若无地试探着陆长歌。
陆长歌没理会它。
他正凝神静气,细细探查周身上下每一寸肌肤。片刻后,还是摇摇头,并未发现明显异常。
这些昆虫是他特意捕捉、放入玉螺空间进行时间流速对寿元影响的实验。
经过对不同种类,生命周期均不足半月的昆虫,三轮反复比对,他最终确认:
玉螺空间内加速流逝的时光,确实会同步加速内部生灵的寿元消耗,但其加速比例,要比时间流速本身的差异稍低。
根据自身功行周天在玉螺内外的耗时对比,他已测出晋升通玄境后,玉螺内时间流速约比外界快三成。
但昆虫在这加速空间内的生命衰减,仅比外界快一至两成。例如那红眼蝇,在外界从生翅到自然死亡约需十日,而在玉螺空间内老死时,外界只过去了八天。
然而,这加速效应对于他自身的影响究竟几何,却难以精确衡量。
参照实验中,不同昆虫的寿元损耗差异显著——比如体型较大的绿甲虫,在玉螺内的损耗只比外界快了约一成。
考虑到人体构造的复杂与庞大程度远非昆虫可比,这种影响理应更为微弱。
他心头挥之不去的隐忧,是对玉螺空间内那颗蛟龙蛋的影响——时间加速是否会催其过早破壳?
一旦这山海大妖的生命降世引发天地异象,而他的实力又不足以守护周全,灾祸便近在眼前。
他已下定决心,待今年雨季垂钓结束,就将蛟龙蛋移出玉螺空间。反正只要蛋在身旁,便无碍于玉螺汲取水运之精。
抬头望了望十丈余高的琉璃穹顶,他收起思绪,沿螺旋石阶拾级而上。
四天后便是四月初一,重明岛首届钓位拍卖之期,近在眼前。
而从明日起,这座孤悬洞庭大泽的道场,就将开岛六日,迎接八方宾客,为那场注定豪奢的钓位竞逐拉开帷幕。
作为岛主,这开岛后的首次拍卖,他必须亲自坐镇。不仅要看清哪些势力派来使者争夺钓位,更要揣度他们背后真正的用心——是否当真只为垂钓湖中奇物而来。
翌日,晨光熹微,天边刚泛起一丝鱼肚白。
陆长歌已带着林清清、朱俊、秦弘武、夏修武等人,候立在岛屿最东端、烟波楼前的码头旁。
他将亲迎今日最先抵达的三拨贵客。
果然,如他所料,最早破浪而来的,正是薛家的船只。
悬挂“薛”字巨帆的三十丈楼船尚未完全泊稳,薛晨枫便身形一展,飞掠而下,拱手朗声道:“陆兄!睽违两旬,兄之神采更胜往昔!恭喜道行精进!”
“薛兄过奖了,该是我恭喜薛兄才是,”陆长歌目光澄澈,轻易看穿对方体内澎湃翻涌的血气,含笑回礼,“观薛兄气机如沸,叩开武道六品玄关之日,已是唾手可得。”
“家里供奉都说了,哥哥今年必定踏入中境!到时候陆岛主可得送条百年的宝鱼道喜呀!”薛冬儿紧随其后,快嘴快舌地挤兑了一句。
“冬儿!休得放肆!”薛晨枫脸色陡然一沉,厉声呵斥,随即转向陆长歌深深一揖,“舍妹年幼无知,出言无状,陆兄切莫见怪。”
“无妨,”陆长歌淡然一笑,语气轻描淡写,仿佛拂开一丝微尘,“长歌还不至于同小姑娘计较。”
这分明未将她放在眼中的口吻,瞬间让薛家这位千金小姐涨红了脸,偏偏兄长威严在前,她只能强忍怒火,憋得胸中郁结难平。
随后,朱俊亲自上前,恭敬地将薛氏兄妹及一众随从,引往烟波楼附近一处清幽别院安置。
待他们身影远去,林清清才轻声问道:“师父,那位薛家小姐骄纵失礼,毫无大家风范。您似乎……浑不在意?”
“若薛家子弟个个都如薛晨枫般沉稳内敛,为师反倒该忧其家族底蕴之深了。”陆长歌唇角微扬,带着一丝看透的从容,“一个小姑娘罢了,为师无暇多顾。待你再长几岁,若瞧着她碍眼,再去教教她何为规矩也不迟。”
说话间,湖面又有一艘通体玄黑的巨舟破浪驶近。其桅杆高悬的旗帜之上,一条张牙舞爪的蛟龙正被刀剑锁链牢牢束缚!
“锁蛟城,伏龙山庄!立派一千五百年,传闻其开山祖师曾斩杀过一头真蛟!”秦弘武压低声音快速禀报,“他们在三月初派人到我栖霞联络点购买了拍卖会的准入凭证。”
“斩杀真蛟?”陆长歌目光微凝,“莫非其祖师是三品武尊境?”
“他们自称是二品武圣!但千年以降,何曾有确凿的二品现世?多半是自抬身价之言。”秦弘武言辞间隐含不屑,“如今门中更无三品坐镇,明面上只有六名四品撑门面。正因青黄不接,才觊觎奇珍异宝,妄想靠钓获之物,以‘中法’催生出一位三品吧。”
说话间,巨舟已稳稳停靠在专供大型船只的泊位。
一行八人,皆着清一色月白劲装,步履沉稳地踏着栈桥走上岸来。
似是为了和年轻岛主更易打交道,伏龙山庄派来领头的同薛家一样,也是一对气宇轩昂的青年男女。
陆长歌上前几步,法目微扫,已大致探清二人五品修为:“重明岛主陆长歌在此,恭迎伏龙山庄诸位朋友大驾光临!”
“陆岛主亲自相迎,实乃我等荣幸!在下杨翰,”为首青年拱手回礼,介绍身旁英姿飒爽的女子,“这位是师妹周元容。身后皆是同门师兄弟,此番前来主要是开开眼界。”
“贵客临门,蓬荜生辉!岛上已为诸位备好雅院,请随我这位属下前往休息。”陆长歌颔首示意,夏修武当即上前引导。
待那一行皎白身影消失在远处葱郁树影之后,秦弘武才续道:
“时间仓促,未能深查。只知这杨翰是伏龙山庄年轻一代翘楚,二十岁便破入五品,是门中某位四品长老的亲传弟子。”
陆长歌轻笑:“倒也寻常。冷千户不也是二十出头,却已跻身四品?”
“那如何能比?”秦弘武直摇头,“冷千户享用着顶尖的资源和名师指点!其他人哪来这等福缘?”
“此言差矣,”陆长歌挑眉,“皇家贵胄,天材地宝予取予求,可曾听闻哪位二十岁便入四品?皇孙辈中翘楚者,据我所知似乎也才堪堪五品吧?”
两人简短交流几句武途天赋与资源助力的关系,第三拨来客的船只已悄然靠岸。
说它是船,不如说是一叶真正的小舟,仅容三两人。来者,也只有两人,一老一少,皆着寻常道袍。
然而,一叶扁舟能安然横渡这数百里烟波浩渺的大湖,便足以证明来者绝非凡俗。
陆长歌肃然起敬,拱手相迎。
一番客套寒暄,得知老道自号“闲云”,小徒名唤“无尘”,竟是自数千里外、大湖北岸的望湖城飘然而至。
陆长歌眼底闪过一丝兴味:“有点意思。”
他亲自引着林清清,将这师徒二人送往烟波楼,交给掌柜安排在一处雅室歇息。
他今日迎宾,便到此为止,便带着林清清朝着西面的枕涛阁缓步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