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莫名松弛下来,只余僵冷的尸身沉默在地。
陆长歌面上带笑,在尸首旁缓缓蹲下。
凝目看去,白布罩住额头的位置,渗出的血液结成一滩暗红色的冰晶。
他默默收回了想要掀开白布的手。
心底一时竟也分不清:究竟是怕毁了记忆里那张糅杂着美丽,柔弱与坚毅的脸庞,还是害怕自己看了会做噩梦。
他站起身来,又看向老王,“那孩子,现在死了娘,张百户怎么安排的?”
“娃娃才多大,懂个啥呀。”老王撇撇嘴,“张百户倒是没为难,另开了间牢房,让先前伺候的丫环照看着。说是等朝廷的最终判决……
不过我看哪,这么天大的祸事,死这么多人,周家怕是要灭三族的。这小崽子,”他朝牢里努努嘴,“多半也就多活段日子吧。”
“恶有恶报!”那嘴碎帮闲忍不住又插话,“谁让他们家作孽!害死恁多人,整个栖霞城都指着他们脊梁骨骂呢!
刚才李书吏过来还说了,大湖上又沉了两条船,其中一条还是官家的!”
“说得对,前人造孽,后人填坑!”陆长歌笑着点了点那嘴碎帮闲,“你小子这话在理!走了,回去补觉。”
“陆小旗慢走!”
在一片恭送声中,陆长歌转过身,脸上的笑容如同潮水般褪去。
“无论他日如何审问,宁死不再吐露一字!此诺对陆大人及任何人均有效!”
他想起昨晚,也就几个时辰前,那张逼他认下义子的白纸。白纸上最底下一行,那一行工整娟秀的小楷,似乎比他自己这童生写得还要好看些。
“你倒是一死了之,兑现了自己的承诺,我又该何去何从?……”他心中无声喟叹,“可你撒手人寰,就笃定你那孩儿真有一线生机?你身为周家嫡媳,横竖难逃一死,你的死与我无干!”
那深沉的叹息,终究无人听闻。
他大步走向大校场。
校场上人声鼎沸,几支在外戍守的总旗风尘仆仆地归来,正与书吏交接差事。
而在校场大门边,整齐的马蹄声隆隆,一队袖口镶着耀目金线的总旗人马正鱼贯而入。
陆长歌穿过喧嚣的人群,故意走近一位相熟的小旗官。
“陆小旗,够义气!码头那份肥缺是你让出来的吧?兄弟记你这个情!”那小旗满脸堆笑,拍了拍陆长歌肩膀,
“不过一码归一码,都说你在城里发大财了,得请咱哥儿几个去趟明月楼,点上几个花魁乐呵乐呵!”
“明月楼就明月楼,”陆长歌也笑,“江湖规矩,包间酒水算我的,至于花魁各凭手段,各付各的!不过,”
他话锋一转,扫了眼周围,“过年还早着呢,你们怎么全被叫回来了?”
“嗨!别提了!刚接到命令,五层楼那头下的死令,所有戍守人手统统撤回百户所!也不知闹什么名堂!”
那小旗搓了搓手,抱怨道,“虽说有那蛟龙闹得人心惶惶,可水路上商船往来还是不少啊,眼看年关将近,兄弟们可都指望着多捞点过年钱呢!”
“谁说不是呢!”陆长歌附和道,下意识地抬手捋了捋被狂风吹乱的鬓发,“我回去补觉。啧,这封又起了,怕是又要下雪了!”
他朝小旗官们挥挥手,走向自己的小楼。
推开房门前,他回头望向不远处的一排小树,正在风里摇摆的越来越厉害。
“这么大风,老刘,刘七刀不会忘记送粥给我吧!那醉仙阁,做着黑市兽肉丹药的生意,该有大把银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