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燕南归的问话,沈风终于笑了。
并非冷笑,而是似乎想到了某些美好。
“你说的没错,就是平起平坐!”
“人人生而平等,为何要在这世上被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划分为三六九等!”
“你问我,他们凭什么和各位平起平坐。”
“你们锦衣玉食,可曾想过,那一粒米,沾了多少农人的血汗?”
“你们仗剑而行,可曾想过,那一块铁矿,埋了多少矿工的白骨?”
“你们安坐于此,高谈阔论,可曾想过,你们脚下的每一寸土地,都可能是由无数个像他们一样被‘牺牲’掉的人,用性命铺就的?!”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仰望天空,似乎穿越了无数维度,看到了那个鲜花着锦的太平盛世。
“你们如果问我,那些千千万万的劳苦民众又该怎样?”
“......”
“他们应当像你我一样,有资格读书识字,有资格习武强身!有资格在这篝火旁,高谈阔论,畅想未来!有资格去决定自己的命运,而不是像牲畜一样,任人宰割!”
“你我的模样,便该是若干年之后,天下芸芸众生的模样!”
......
当沈风最后那句充满了理想光辉的话语,如同晨钟暮鼓般在镜湖之畔落下时,整个湖畔都陷入了一种奇异的、既激荡又沉静的氛围之中。
篝火依旧在燃烧,将一张张年轻而又复杂的脸庞映照得忽明忽暗。
没有人再高声辩驳,也没有人立刻起身附和。
那句“你我的模样,便该是若干年之后,天下芸芸众生的模样”,像一颗投入深潭的巨石,在每个人的心湖中,都激起了层层叠叠、久久不息的涟漪。
即便是那些出身世家、先前还对沈风言论嗤之以鼻的青年,此刻也陷入了沉默。
他们或许无法完全认同沈风那颠覆性的思想,但那份足以包容天地的宏大愿景,却也让他们生平第一次,对自己所处的阶级和所坚守的思想,产生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动摇。
而对丰白雨、欧阳庭、燕南归这些本就心怀丘壑、不甘于平庸的天之骄子而言,沈风的话,更是如同撕开了他们眼前的一道迷雾,让他们看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更加波澜壮阔的世界。
良久,丰白雨才长长地吐出了一口酒气,他没有再去看沈风,只是仰头望着那片被篝火映红的夜空,喃喃自语:“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当做出一番燃烧自己的伟业……若真有那一日,我丰白雨,愿为天下执剑,冲锋陷阵!”
其他人也都在心底深深的烙印下了一个问题,人人生而平等的世界,真的可能存在?
而沈风知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他并不强求在场的所有人都能立刻接受他的想法,只要能在这群未来足以影响整个江湖格局的年轻人心中,埋下一颗火种,静待花开,便已足够。
想要杀穿某个世家,仅凭他自己日进千里的武学修为便总能办到;可要推翻这座“吃人”的旧秩序,仅靠他一人,却绝对不可能。
能救自己的只有自己,能救天下人的,也只有天下人。
......
这一夜的聚会,并没有因那场石破天惊的思想交锋而不欢而散。恰恰相反,众人反而变得更加真诚与坦荡。
他们不再争论那些虚无缥缈的“终点”,而是开始真正地、热烈地探讨着“改变”的可能。
酒喝得更凶了,话也说得更开了。
燕南归甚至端着那只“九曲不尽”的酒壶,摇摇晃晃地走到沈风面前,自罚三大杯,面红耳赤地说道:“夺命先生!之前是我燕南归有眼不识泰山,竟派家仆去请先生入我‘听雪楼’,简直……简直是天大的笑话!我本该亲自登门,向先生求教才是!”
这一夜,就在这美酒、豪情与理想的激荡中,缓缓度过。
……
第二日,“文登”第三科的棋科比试,如期而至。
琴棋书画,无论规则如何严格,棋,总是最耗时、也最熬心神的。
这一场棋科登楼,自清晨开始,便陷入了漫长而焦灼的对弈之中。摘星楼内,落子之声与观棋者的低语交织,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比试一直持续到了夕阳西下,才终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迎来了最终的决战。
毫无疑问,禅宗圣地那位天生佛骨、精通弈理的法悟小和尚,一路过关斩将,杀入了决赛。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与他对弈的,却并非任何一位成名已久的棋道高手,而是一个自始至终都毫不起眼的年轻人。
此人约莫接近三旬年纪,身着一袭浆洗得有些发白的灰色布衣,面容普通,是那种扔进人堆里就再也找不出来的长相。他既不佩刀也不带剑,手中只拿着一把磨得发亮的普通竹扇,从始至终都安静地坐在最偏僻的角落,仿佛只是一个误入此地的落魄教书先生。
在整个“文登”过程中,他从不与人交谈,也从不参与任何议论。他只是在轮到自己时,默默地上前,用一种近乎机械的精准,以最简洁、最高效的方式战胜对手,然后再次退回到那个不起眼的角落,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若非他一路杀进了决赛,恐怕在场没有一个人,会注意到他的存在。
此刻,他与宝相庄严的法悟小和尚相对而坐,棋盘之上,黑白二子纵横交错,杀得难解难分。
法悟小和尚的棋路大开大合,充满了佛门的禅机与智慧,每一步都仿佛蕴含着天地至理。而那神秘的年轻人的棋路,却平淡如水,朴实无华,看不出任何流派,却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刻,于无声处落下一子,化解所有杀机,甚至反戈一击。
最终,在耗尽了整整两个时辰之后,那神秘年轻人才以三子之差,惜败于法悟小和尚之手。
棋局结束,年轻人没有丝毫沮丧,只是对着法悟遥遥一拱手,便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暮色之中,再次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如果说“夺命书生”还至少是在声名鹊起之后,才成了本届登楼会最大的黑马,那这个神秘的棋手,却像是一个无声的影子,来无影,去无踪,江湖上竟无一人识得他的来历。
棋科落幕,如今已是登楼会开始后的第四个夜晚。
而这个夜晚,却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子时,万籁俱寂。
沈风正在房中推演着那门得自淫僧不花的《千手观音掌法》,忽然,一阵急促而混乱的脚步声与惊呼声,自落日山庄深处的方向,遥遥传来,瞬间划破了山庄的宁静!
他眉头一皱,赶忙从床上下来,开门走出了屋子。
声音传来的方向,竟然是林曜所在“观海院”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