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元城,夜色渐深。
灯市初上,舟楫往来,桨声不响,清江水映照着月光灯光,晕染出一片白汪汪的流光。街道两旁,茶楼酒肆、灯笼幌子、丝竹笙箫交织成一幅热闹却不失古意的画卷。
醉仙楼就坐落在这江畔。
三层飞檐,重楼叠榭,金漆画栋间灯火通明,仿佛一座悬于水上的明珠,独耀夜色。最上层临江开窗,可俯瞰整条清江,远处楼船灯火如织,酒风中隐隐带着湿润的江气与老酒气味,拂面而来,便生出几分世事之外的清冷。
醉仙楼三层,素来以“文席之地”著称,百年前文坛巨儒林子望曾于此题下《江楼对月》一诗,又有江南词宗郑漱玉每年秋夜雅集此楼。
更因江州“登楼会”的举办十分成功,声名远播,各地争相模仿,故自十年前开始,醉仙楼便有了个不成文的规矩——
三楼,只留给持笔之人。
无诗无文,休上三楼。
可规矩再严,也有例外。
今夜,三楼东侧靠窗之位,七人对坐。
主位上,沈风与段坤相邻,旁边依次是孙开山、马千刀、刘秃子、伍元及许寒音,皆是无常司中武者。
非是醉仙楼忘了规矩,只是无人敢提。
坊间规矩一向繁多,可在无常司面前,自然只剩下一种规矩——
无常司的规矩。
玄冥袍一现,谁人敢拦?就算是今日是郑漱玉亲设诗会,见了玄冥袍、鬼头刀,也得笑着添张席面,奉茶三碗。
毕竟,管你什么江南词宗,文坛泰斗,名字但凡落入无常簿,那就只剩身后事了。
是以,今夜无常司一行人径直登楼,不需通报姓名,更无谁敢议论一句。
醉仙楼上下自有人将席设好,三层满座文士多半只是皱了皱眉,便低头去捻自己酒盏,再不多看一眼。
三层之上,西壁高悬林子望墨宝《江楼对月》,东壁一隅,则嵌着郑漱玉当年亲手题词的《秋江独坐图》。楼内诗壁林立,墨香经久不散。诸多文士争相斗文,近年更有“醉仙九子”之号,皆求留字留名,盼百年后亦能流传一段风雅。
可今晚最惹眼的,当属沈风一桌。
再过一个月,落日山庄的“登楼会”就要举办,近来已经开始造势。江州醉仙楼三层风头正盛,文人墨客比之前多了数倍,此刻三层早就吟诗作赋,十分热闹。
满楼儒士玉佩折扇,他们却是清一色鬼头大刀斜倚,玄冥袍加身,饮酒吃肉,毫无文气。可偏是这般突兀,却无一人敢上前斥责。
案上酒菜皆是江州名馔,红烧江鲤,酒糟酱鸭,醉云笋尖,文思豆腐......热气腾腾,香气四溢。
新酿烈酒入口如火,一杯下肚,竟觉世间百味都淡了几分。
段坤塞下一块红油牛肉,嘴角立时亮晶晶一片,用手背一抹,大笑道:“今儿个是真给我长脸了,老子在南院混了十年,头一回见胡庸那笑面虎脸给气成猪肝色!”
孙开山一拍大腿:“我就知道沈兄弟不简单,之前在乌衣巷那儿,一巴掌拍飞姓袁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
马千刀不多话,只闷头喝酒,但眼神里多了几分敬佩。
段坤举杯道:“来!为沈风这场硬仗,干一个!”
“干!”
众人齐声,举杯共饮,一时气氛正浓。
待酒过三巡,段坤方才压低声道:“今夜摆这桌,也不只是庆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