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开启,屋外走廊不算明亮的灯光倾泻而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玛莎大婶那堆满笑容的胖脸。
然后,林糯儿的目光越过玛莎大婶,终于落在了那个站在稍后方、看起来风雪仆仆,刚赶来的男人身上。
是他!
那张曾出现在嫂子苏蘅芷朋友圈里让她偷偷看了无数次的侧脸,那张直播镜头里苍白却坚毅、让她心揪又忍不住沉迷的正脸,此刻如此真切地就在眼前。
几年未见,他比记忆中更高了些,身形在厚重衣物下依旧显得颀长挺拔。苍白的肤色在西伯利亚的严寒里,反倒被冻出了一种近乎透明的质感,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病弱倦怠非但不显颓废,反而像是命运精心雕琢的脆弱感,让林糯儿的心尖不受控制地一颤。
而那双看向她的眼睛,深邃沉静,带着一丝确认后的温和光亮。
文弱,又有着掩不住的历经风霜的刚毅轮廓。
这股矛盾的气质融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惊心动魄的独特魅力,远超直播镜头里所见,也远超她少女心思里的无数次描摹。
林糯儿瞬间就理解了为什么会有“先天雪原病体”和“冻不死直播间”这样的存在——他本身就是冰原上一道孤绝又勾魂的风景。
而且,这么远,这么大的风雪,他为了我,就这么快赶来了?
林糯儿有些激动,感觉脸上刚刚用冷水压下去的热度“轰”地一下又炸开了,比发烧时还要滚烫。喉咙干得发紧,准备好的开场白忘得一干二净,心跳快得让她有些晕眩。
林糯儿下意识地捏紧了门框,指尖微微发白,喉咙里像是塞了一团柔软的棉花,只发出一个短促的气音:“你……”
后面的话就卡住了,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来的路上想了很多话题,可是临场,却全然忘了。
程砚之很显然也有些怔忡。
眼前这个女孩,的确是他记忆里那个眉眼弯弯、带着几分稚气的“小林妹妹”,但又截然不同。大学时光褪去了少女的青涩,添了几分少女的明媚和柔美。病中的苍白让她显得更娇小、更脆弱,但那双看向他的眼眸却亮得惊人,像是燃烧着小小的火苗,里面蕴含的情绪复杂又炽热,几乎要将他烫到。
“林糯儿?”程砚之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却也肯定了眼前人的身份。
一旁的玛莎大婶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咧着嘴角偷笑了两声,突然伸手,胖乎乎的胳膊用了点力,将毫无防备的程砚之往房间里一推,说道:“好啦好啦,这个小美女就交给你了,有什么需要,给前台打个电话就行。”
说完,“咚咚”的沉重脚步声,心满意足地下楼去了。
骤然失去门口的缓冲,程砚之和林糯儿差点撞到一起。
“快……快进来吧!”林糯儿回过神,慌忙侧身让开通道,因为急促的转身和近距离接触的慌乱,鼻塞更重了。
她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巾,捂住鼻子用力擤了一下,发出的声音让她瞬间窘迫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耳根红的几乎能滴血。
“不好意思……”她瓮声瓮气地道歉,声音因为尴尬而更低了,“咳……本来是想来找你玩的,听说这边的大雪超级壮观,一辈子总要见一次……结果……真没用,一来就先倒下给你添麻烦了……”
她越说声音越小,垂着头不敢看程砚之,像是在检讨自己搞砸了这场精心策划的“偶遇”。
那懊恼又自责的小模样,像极了不小心弄坏心爱玩具的小动物,瞬间戳中了程砚之心底最柔软的地方。看到她因为自己病倒在这里,一股浓浓的愧疚感和怜惜涌了上来。
“别这么说!”程砚之立刻打断她的自责,声音不自觉地放得极柔,带着真切的关切,“是这边太冷了,气候太极端。好些了没有?吃过药了吗?”
一边说着,一边很自然地走进房间,环顾了一下,注意到床边柜子上的水杯和药板,“我看你吃了?药效怎么样?”
没等林糯儿回答,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立刻放下自己随身的小背包,在里面翻找起来:“对了,我特意带了些生姜来,是之前粉丝邮寄过来的。”
他拿出几块用保鲜膜仔细包裹的、还带着泥土气息的生姜,又变魔术似的掏出一小包暗红色的大方块红糖,说道:“还有这个,上次在镇上买的,这边的红糖风味不错。你躺下休息,我去煮点生姜红糖水,驱寒发汗挺管用。”
程砚之动作利落,开始忙起来,仿佛这不是旅店的陌生房间,而是他那个河畔的小木屋。
林糯儿心说,你怎么知道我爱喝生姜红糖水。
其实,平时每个月那么几天,她都会自己给自己煮。没想到,到了异域他乡,有心爱的人给自己煮呢。
冲着这份体贴,就不枉自己千里迢迢跑过来一趟。
林糯儿乖乖地、几乎是贪恋地看着他忙碌的背影,看着他挽起袖子检查房间配备的小电炉,看着他专注地清洗生姜切片,居然还细心地连小刀都带来了。
林糯儿却不知,这边的人随身携带匕首乃是惯例。雅库特刀嘛,几乎家家都有。
房间里弥漫着一种奇特的静谧,只有程砚之切姜时笃笃笃的轻响,和小电水壶开始加热时细微的电流声。
另外,还有两人之间那股若有若无的、丝丝缕缕的、伴随着姜片辛辣与水汽缓缓氤氲开来的暖昧。
林糯儿偷偷吸了口气,空气中仿佛也有了他身上的气息——冰雪、草药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干净清冷,很好闻。
这似乎是……生理性喜欢?嗯,心理上也喜欢!都喜欢!
她把自己更深地缩进毯子里,只露出小半张脸,目光像是被粘住了一样,舍不得从程砚之身上移开半分。
这位大哥哥,一直以来,就是她的白月光,男神。
……
与此同时,远在中国。
林糯儿的家族群,里面“三阿姨”发了个消息,问道:“糯米已经到家了吧?”
“糯米”是林糯儿的小名。
这个“三阿姨”,就是刘老板的老婆,夫妻俩在中俄边境城市做跨国贸易生意,干得是风风火火。
林糯儿放寒假,说是要去东北三阿姨那里去玩,她家里人和哥哥嫂嫂自然同意。
结果过来玩了几天,突然,三阿姨在家族群里问,林糯儿回家没有。
“没到,根本没回来啊。”林糯儿的妈妈说道。
三阿姨震惊:“什么?她不是说回去的吗?我算算时间,应该早到了啊。是不是去杭城她哥哥那儿了?”
林浩泽立马回复:“没有,没来。她说放寒假去找三阿姨你玩,我以为她还在你那里呢。”
顿时,大家都急死了。
林糯儿妈妈立刻拨打宝贝女儿的电话,但被林糯儿挂掉了。主要是她现在感冒很严重,一说话就会露馅,然后家里人肯定会担心。
万一追问她现在在哪儿,万一她说漏嘴,就惨了。
不过,她也及时在群里回复了。
发消息时十分心虚:“你们别担心啊,我在同学家玩几天。谁家大学生一放寒假就回家啊?我现在已经长大了,你们要给我一点自主权啊。”
“人家已经不是高中生了呢!”
然后,一阵好说歹说,这才让家里人放心了。
不过,家里人也催促她,快过年了,早点回家。
……
雪松木桩旅店。
屋外风雪依旧呼啸,屋内却弥漫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暖意。
这边白昼很短,现在已经黑透了,街道上基本没人闲逛。
林糯儿裹着被子靠在床头,额头还残留着退烧后的虚汗,但精神明显好了许多。
也许,是程砚之的到来,给她打了一针强心剂。
程砚之已经煮好了姜汤红糖水,倒出一碗,热气腾腾的,小心翼翼地吹凉一些。太烫了,容易将口腔烫伤。
看看差不多了,程砚之就舀起一勺,送到林糯儿唇边。
“来,趁热喝点,发发汗。”程砚之的声音低沉而温和。
男人靠近,让林糯儿的心跳又快了几拍。
她乖乖张口,温热的液体带着辛辣的姜味和甜蜜的红糖顺着喉咙滑下,瞬间暖流四溢,直抵心底。
这简单的照顾,在她看来,却比任何情话都动人。
就这样无声的,你喂我喝,一口接一口,没过多久,一大碗甜滋滋的热姜茶便喝完了。
“好点了吗?”程砚之轻声问,指尖不经意地拂过她被汗水濡湿贴在额角的几缕碎发,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珍宝。
林糯儿只觉得被他指尖触碰的地方像燃起一小簇火苗,脸颊的温度陡然升高,比发烧时还要滚烫几分。她慌忙低下头,鼻尖几乎要埋进被子里,瓮声瓮气地说:“嗯…好多了,谢谢。”
心里却在尖叫:他刚才摸我头发了!好温柔!好想……好想靠他再近一点……
姜汤下肚,身上暖洋洋的,倦意也再度袭来。
林糯儿看着程砚之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离她不过半臂之遥,灯影勾勒着他清俊的侧脸线条。灯光似乎有些刺眼了,更重要的是,这份静谧让她莫名有些心慌意乱——黑暗或许能给她一点放肆想象的勇气。
“砚之哥哥……”林糯儿小声开口,声音带着病后的娇软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怯,“那个,灯好像有点亮,眼睛不太舒服呢,……能帮忙关一下吗?”
“哦,好的。”程砚之点点头,立刻起身,“啪嗒”一声轻响,房间顿时陷入黑暗。
林糯儿偷偷舒了口气,脸上的燥热似乎被缓解了一些,心跳却并未平复。距离感在模糊的光线中消失,一种隐秘的亲昵感油然而生,像无形的丝线缠绕在两人之间。
黑暗让她胆子大了起来,感觉有好多话想跟程砚之聊。
两人就聊起家乡的小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