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对GTT高昂的专利授权费用不满已久，但真要另起炉灶，面对未知的技术风险以及可能随之而来的漫长法律诉讼，他们依旧顾虑重重。
一位日本船东的代表推了推眼镜，谨慎地开口：“何先生，鲍先生，我们非常理解并赞赏二位打破垄断的决心。但是，GTT的体系根深蒂固，而新船的研发、制造又需要时间。这几年间……”
日本代表所说，正是眼下最大的困难。从投入资源到获得运力中间这段空白期，GTT仍是唯一的选择，总不能这几年大家都放弃LNG业务吧？
何言超环视会议室里一众面带犹疑的船东与船厂代表，起身道：
“各位的忧虑，我很清楚。但我看诸位，是不是太高看GTT了？”
他轻笑一声，“它本质上，不过是一家靠几份专利文件收租的公司，不是拥有航母舰队的多国部队。法律和合同，是它赖以生存的根基，也是它最大的束缚。”
“我可以明确地告诉各位：所有已经与GTT签订的、正在执行的合同，它必须也只会继续执行，绝不敢违约。因为一旦它在这方面有任何污点，它的整个商业模式就会瞬间崩塌。所以，诸位现有的船队、在建的船只，运力安全无忧。”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几个最犹豫的面孔，抛出了关键信息：
“至于有人担心GTT会不会在背后使阴招，打压与我合作的船东、船厂……”
“我请大家想一想，我星海发起的666项诉讼，指控其核心专利无效，现在已足够让它焦头烂额。在这个节骨眼上，GTT对你们，只会是拼命拉拢，绝不敢有任何打压。它现在，比你们更怕失去人心。”
“那么，我们现在面临的选择是什么？”
“是贪图GTT在压力下，不得已分出来的那一点点暂时的‘优惠’，继续被它的战车上？还是抓住这个机会，与我们一同将‘杜兰德泡沫’推向商用，彻底打破这个垄断？”
“如果你们因为这点蝇头小利而犹豫，导致我们的新方案无法落地，后果是什么？”
何言超的目光变得冰冷：“它会立刻、毫不犹豫地把这几年诉讼花费的成本，以及它自以为损失的利润，变本加厉地从你们身上榨取回来！到那时，你们面对的绝不会是一个感恩的合作伙伴，而是一个更加贪婪、更加肆无忌惮的垄断者。今天的短暂妥协，就是在为明天铸造一副更沉重的枷锁。”
听到这里，之前最为犹豫的日本船东，此刻也陷入了沉思。
“先生们，相信你们都清楚，GTT从不仅仅是在建船时的一次性专利授权那么简单。”
“GTT的收费模式，是贯穿每一艘LNG船整个生命周期的抽成。首先，船厂要建造一艘使用GTT专利薄膜型舱壁系统的LNG船，就必须支付巨额的初始技术许可费，这占了建造成本的相当一部分，几乎与船厂的利润相当。”
“但这只是开始。在建造过程中，船厂还必须严格遵循GTT指定的技术规范，使用他们认证的材料和零部件。这些材料和部件，往往由GTT的关联公司或特许供应商提供，价格…自然没有太多商量余地。这可以看作是第二笔隐性费用。”
“最关键的是第三点，船舶交付后，在整个二三十年的运营生涯中，只要它还在使用GTT的系统，船东就必须每年或定期支付专利维护费。这笔费用通常与船舶的运营状态，甚至货运收入挂钩。也就是说，你们每运一船液化天然气，都要‘GTT税’。”
“不仅如此，船舶进坞进行大修或维护时，任何涉及核心围护系统的检修、零部件更换，都必须采用GTT认证的方案和材料，这又是一笔不菲的开销。如果他们未来推出技术升级方案，老船若想保持竞争力，很可能又需要支付新的授权费用。这是一个一旦上去，就难以下来的车。”
会场内一片沉寂。GTT构建的不仅是一个技术壁垒，更是一个精密的、持续吸血的锁链。
它不像买断一个专利那样一劳永逸，而是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套在每一艘LNG船上，伴随着它从诞生到退役的每一天。
“诸位，”何言超的声音打破了沉默：“正如我刚才所言，一旦GTT成功阻止杜兰德泡沫，它可以加收费用的地方太多太多。”
“杜兰德泡沫方案，目标就是彻底拆掉这一切。我们追求的不是另一个需要持续付费的许可证，而是一个开放、共享的技术标准。初始研发和验证阶段确实需要投入，但一旦成熟，它将解放各位。未来的维护、升级、乃至下一代技术的研发主导权，都将掌握在自己手中，再不用看GTT的脸色，被他们无休止地抽取利润。”
鲍玉岗此时也开口：“何先生说的，正是我要做的。这不仅仅是一笔生意，更是一场关于未来的话语权之争。不管你们加不加入，这场仗我鲍玉岗是打定了！”
“以前是没办法，不得不受GTT鸟气。现在有办法了，还要跪着？”
何言超精的分析，剥开了GTT的伪装，揭示了其外强中干的本质。
而鲍玉岗这直白无比的一问，则撕开了所有温文尔雅的商业外交辞令，叩问的是在场者的尊严与骨气。
会议室内陷入了短暂的的寂静。
几位日本代表下意识地挺直了原本微躬的背脊。长久以来，他们在技术上追随、在商业上隐忍，GTT的高昂抽成何尝不是他们心头的一根刺？
此刻，“跪着”这个词，精准地刺痛了他们的神经。
一位南朝鲜船厂的代表，拳头在桌下不自觉地握紧，随即又缓缓松开，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他看向鲍玉岗，微微点了点头。
终于，一位欧洲船东打破了沉默：“鲍先生说得对。我们付了这么多年的钱，某种程度上，确实是一直在‘跪着’求他们施舍技术。”
他转向何言超，目光坚定道：“何先生，您已经把路指得很清楚了。是继续跪着付钱，还是站起来自己掌握命运……我想，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没错！”
“是时候做出改变了！”
附和声开始此起彼伏，会议室里凝重的气氛被一种激昂的情绪所取代。何言超与鲍玉岗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了然。
利益的算计固然重要，但点燃行动之火的，往往是那份被压抑已久的不甘与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