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仪式后，是氛围高端、商务的酒会。
何言超端着半杯酒，站在廊檐下，远眺海天一色的美景。
亚瑟·科尔伯格，他那位才华横溢又带点天真的朋友兼合作伙伴，正和新娘一起四处社交。
“何先生？”一个带着德州腔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何言超转身，看到新娘的父亲。他脸上堆着标准的婚礼笑容，眼角的纹路明显，头发花白，显然，新娘出生时他年纪不小了。
“马歇尔先生，恭喜。”何言超举了举杯。
“谢谢，谢谢你能来，亚瑟经常提起你，说你是他见过最有远见的人。”
马歇尔寒暄着，随即叹了口气。
他没有兜太多圈子，直接诉起了苦水。能源是德州经济的传统命脉，正日渐枯竭，成本攀升，利润薄得像张纸。
“那些靠着黑金起家的大佬们都在另寻出路，像我们马歇尔家这样的，更是艰难。”
“至于农业？德州有大量的土地，却没有足够的水源。这些年，很多地方连维持基本的牧场都吃力，更别提那些耗水更厉害的作物了。有些人把希望寄托在页岩油和气上，可那玩意儿，听着美好，投入像个无底洞，技术门槛又高……”
他絮絮叨叨，描绘着一幅德州经济陷入结构性困境的图景——传统支柱摇摇欲坠，新兴希望迷雾重重。
何言超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直到老马歇尔的倾诉告一段落，用期待的眼神望过来，他才开口。
“马歇尔先生，恕我直言，从长远来看，德克萨斯恐怕没什么前途。”
老马歇尔脸上的肌肉僵硬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对方会如此不留情面。
何言超继续道：“即便未来某天，页岩油气的开采技术真的取得了革命性突破，它所带来的，也大概率不会是健康的实业复苏。更可能是一场基于政治需求和资本逐利的金融游戏。华盛顿需要能源定价权，华尔街需要炒作的题材，而真正涌入的资金，会像蝗虫一样，啃噬掉最后一点理性的根基，然后留下一地鸡毛。”
“在这种充满不确定性的‘淘金热’里，真正明智的选择，从来不是跟着人群冲进矿区，幻想着挖出大金块，一夜暴富。而是去做那个卖矿镐、卖牛仔裤、或者卖水解渴的人。淘金者可能血本无归，但为他们提供工具和服务的人，几乎稳赚不赔。”
老马歇尔怔在原地。何言超的话确定了他内心深处不愿承认的恐惧，又塞给了他一个截然不同的思路。
去做“卖镐人”，而不是“淘金客”？
“卖矿镐的人……”老马歇尔喃喃重复着，眼神从震惊到思索。
“你的意思是，投资技术、生产设备，而不是真的去开采油气。”
“是的，另外还有水源。农业也好，页岩油气开采也罢，都需要水。”
说起农业，何言超顺势补充道：“德州农业面临的困境，并不仅仅是德州的问题，而是整个美国农业规划的一个缩影。一个非常讽刺的现实是：美国将大部分农业放在了缺水的地区，而把丰富的水资源留给工业区，而工业污染了水源。”
“在五大湖区，曾经清澈的湖水被钢铁和化工业染污，治理成本高昂；而在你们德州，在加州，每一片农场的丰收，背后都是地下水的透支。华盛顿的补贴政策，则在鼓励这种透支。这就像一个人在拼命地挖掘自己脚下的地基，去盖上面的楼房。”
老马歇尔深有感触地点头：“没错，我们每年都为水权争吵不休。”
“一旦开采页岩油气，水资源问题还会更严重。所以我才说德州没什么前途，无论是工业还是农业。”
其实何言超还是收着说的，从长远来看，何止是德州，整个美国的农业都会逐步走向衰亡。
美国农业唯一的救星是五大湖区。然而在联邦制下，水资源管理权主要在各州。
让八个五大湖州、加拿大与中部州、西部州达成一项牺牲部分人利益，以成全整体战略的协议，在美国近乎天方夜谭。1972年签订的《大湖协议》，就是为了防止水资源外调而设立的。
更何况这个巨大的战略工程还涉及污染治理、大规模调水基建，小罗斯福时代之后，美国就不具备这种能力了。
“抢来的地就是不知道爱惜，才两百来年，就糟蹋成这样了。”何言超在心里无声地吐槽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