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薇自幼在底层挣扎,看尽世态炎凉,深信“人往高处走”是铁律。
何言超这番关于孩子不亏欠父母、父母之责在于支持的言论,在她听来,既新奇又震撼,甚至带点“何不食肉糜”的荒谬。
她沉吟片刻,眉头微蹙,开口道:“老公,你说的道理我明白。可是……世上不是所有父母都像你这般想,更有大把夫妻自己都活得艰难。按你这说法,难道只有像我们这样,能保证孩子一生顺遂无忧的人,才配生孩子吗?底层的夫妻不赶着孩子向上爬,难道任由孩子继续当牛做马?”
“或者说,要是不能给孩子最好的,干脆不要生。那样的人生,从一开始就落了后手,还有什么意思?”这话里,明显带着她自身经历留下的阴影。
何言超敏锐地捕捉到了艾薇话里隐含的倾向,这种想法他在前世也听闻过多次。看似是负责任,实则潜藏着更深的偏见。
他握紧艾薇的手,缓缓摇头:“你这个想法,恰恰掉进了一个陷阱。”
“啊?”艾薇不解。
“这个说法有一个隐藏的前提——它假设了,必须优越的物质环境才能让孩子好好成长。这背后,其实是一种精英主义的傲慢,暗含着‘底层生活不配叫生活’的潜台词。”
何言超的语气逐渐严肃:“历史上,就有类似‘优生学’的思想,被某些人用来合理化压迫,认为只有适合的阶层才配繁衍后代。说到底,不过是换了张皮的社会达尔文主义罢了。”
艾薇怔住了,她没想到何言超会将话题提升到这样的高度。
何言超继续深入剖析:“这种想法,看似是在为孩子考虑,实则将父母的责任简化成了物质供给。其实情感的支持、品格的培养、价值观的引导,这些才是育儿的核心。”
“一个在爱、尊重和正确价值观中长大的孩子,即使家境普通,也能拥有丰盈和坚韧的内心,足以面对一切困难。这样的孩子,具备那个天赋,自然能实现阶级跃升。如果没有那个天赋,赶着他往上爬也没用。”
“反之,一个仅物质充盈、却缺乏关爱的孩子,很难幸福快乐,走上歪路的概率,比普通家庭的孩子更大。”
“说穿了,这种思想本质上源于等级意识,认为底层生活是失败的,不值得孩子来走这么一遭。守成型父母害怕孩子阶级滑落,其实也是出于这个观念。”
“可人就是有等级的呀!”
何言超温和的笑笑,道:“你说得对,这是客观存在的现实。但存在,不代表它就是对的。”
“有的父母,见到街边下苦力的人,会教育孩子:你要好好读书,不然将只能跟他一样。”
“有的父母看到同样的情景,会教育孩子:你要好好读书,长大后努力让社会变得更好,那样就不会再有同胞过得这么辛苦了。”
“你觉得我们应该做哪种父母?”
艾薇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何言超的话像一把钥匙,正在打开她因早年经历而锁上的某些认知。
她突然意识到,在成长过程中,她已经变成了小时候最讨厌的那种人。
“再不听话就把你丢了,到时候你就只能像她一样要饭。”
“你不好好读书,将来就只能像她一样捡剩饭剩菜。”
……
“我……”艾薇眼睛瞬间变得通红。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的志向变成了不顾一切往上爬。现在真的爬上来了,却忘了自己小时候的遭遇,开始以“人上人”自居了。
“我竟然看不起小时候的自己了,我都没意识到。”
她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眼泪一颗接一颗的往下掉。何言超见状赶紧安抚,生怕情绪本就不稳的孕妇大哭起来。
“好了,不哭不哭。人没法共情小时候的自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我要是看到小时候的自己,肯定也很嫌弃,不就是聪明点吗?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
艾薇被何言超逗得破涕为笑,轻轻捶了他一下:“哪有你这样说自己的。”
她接过何言超递来的手帕,小心地擦拭着眼角。何言超也笑着,指尖轻柔地拂过她的脸颊,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事,也跟着笑了。
“你笑什么?”艾薇狐疑地看着他。
“没什么,”何言超忍住笑,实话实说:“就是觉得,你这脸摸起来比以前肉了好多,手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