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众位将军们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臣在回府修养之前,心中还有个疑问,请陛下与诸位同僚们赐教。”
胡翊打断了丈人的“逐客令”,朱元璋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来者不善的意味。
“你且讲来。”
胡翊清了清嗓子,面色严肃,正声说道:
“新政三策,乃是臣亲自参与定制,纵然三亩免税之策取缔,单是‘摊丁入亩’一项所减免的人头税,也足以为百姓减去多年重负,这本是极大的利好。”
他目光扫过那些跃跃欲试的武将们,又瞥了眼一言不发的文官们,把话锋一转:
“臣试问陛下与诸位朝中同僚们,明明对百姓们减负,为何他们还要造反呢?”
“此事似乎于理不通?又是否,其中另有什么因由?”
“臣请陛下明鉴!”
奉天殿上,胡翊说话的回声在大殿深处回荡,衬得这寂静的朝局上,尽是他一人的声音。
百官们听罢此言,一个个心中是震颤不已,不敢言语。
他们岂不知这其中之事有异?
但这话实在是不敢说!
陛下对处州“分家”之事,采取一刀切的做法,导致处州百姓被逼反。
倘若细细探究此中脉络,无异于是在指责皇帝。
身为大明的臣子,谁敢将针锋直对向皇帝呢?
君不见,前有陛下怒斥驸马,打断周观政一双腿骨之事。
那仗义直言的周御史,现在都还直挺挺地躺在家中,连生活都不能自理。
前次的震慑威力,犹在眼前,如今更加是无人敢违逆皇帝的意思了。
陶安轻轻瞥了一眼驸马爷,为其据理力争的风骨所感染,但他如今更不愿再出头了。
刘基本想再度出列,前去声援驸马。
但前次触怒陛下,事后惹来一顿申斥,想了想,还是与陶安一样选择了噤声不言。
而此时,朱元璋被女婿一句话逼问到痛楚,那登时睁开的二目,隐隐散出一股不满审视的意味在里面。
女婿意有所指,这令他很难绷,朱元璋再开口时,语气中明显多了几分冰冷:
“驸马,你到底是何意?”
一见朱元璋有进一步激化矛盾的姿态,胡翊却不能与他硬碰硬,你无法与一个愤怒的人讲理。
偏偏朱元璋就是这样一个人,更加容易在愤怒中失去理智。
胡翊机巧地把话锋一转,先避免了与丈人间的正面冲突:
“启奏陛下,臣只是按常理推测,觉得此事有些蹊跷。”
他当即面向身后的刑部尚书周桢,唤他出列,询问起来道:
“周尚书,你刑部执掌天下司狱,若有一件案子于情理不合时,是否要打下重审,验明情理,细细搞清楚其中动机?待一切核实过后才能重新判决结案?”
这话一出,周桢心中暗道一声恼火。
驸马所问,俱是在情理之中的。
倘若刑部怀疑一件案子于情理上不合时,自然要打下去重审,解清楚相关疑点,诚恐怕办成了冤假错案。
驸马这一问,自然是对的!
可驸马询问他的意思,就是要借他刑部尚书周桢之口,证明处州百姓造反一事是不合情理的。
这是在为接下来的“造反”二字铺垫,准备辩驳一番。
你堂堂驸马爷要与皇帝作对,直指当今陛下的痛处,你是个好样儿的!
这没错儿!
可你借我之口,拖陛下下水,这不是把我坑了吗?
可这时候实在没办法,毕竟是官大一级压死人,驸马+中书平章事的名头可比他一个刑部尚书大得多了。
更何况,驸马所问,都在情理之中,这是必须要答的。
周桢只得是出列,硬着头皮答复了一声:
“驸马所言,极为有理,刑部必然要按这套章程办事,以防冤假错案发生。此也是为国尽忠,乃为臣子的本分。”
胡翊点了点头。
看见女婿顺势一点头,朱元璋心道一声,好嘛,女婿这是又给咱架起了一把刀,准备直指咱自己这个皇帝呢!
他已经预料到了,女婿下一步的行事,就要借此来怀疑处州百姓造反一事的动机,和根源。
此番质疑下来,肯定要论证出一个结论,那就是自己这个皇帝做事执拗,逼反了处州百姓,从而为那些当地造反的百姓们减轻罪名。
毕竟,自家这个女婿爱护百姓,这是人尽皆知的事。
朱元璋岂不知处州百姓的造反,是出于被迫,其中也有自己催动的因素在里面?
但他对百姓们的好,是有一个大原则前提的。
你们顺着咱的规矩做事,咱便庇佑你们。
倘若敢逆咱的规矩,那就没啥可说的了!
说白了,大明的百姓们只能按皇帝的意思行事,不能有多余的思想,不听他朱元璋的,那就是活该。
更何况,造反这种事已经变成了恶性事件,岂能容忍?
倘若对于这种事都轻拿轻放,岂不失去了震慑力?
倘若以后各地都找借口造反,约束力何在?这大明岂不是乱了套?
此事纵然是他朱元璋逼反,难道大明开国才刚刚三年,就逼开国皇帝下罪己诏不成?
朱元璋心中不是不知道自己前番铸成的错事,但如今情理与国法混在一处,当然是要以国法为先了!
发生了这等恶性事件,就得直接动刀子,以震慑世人!
故而,这屠刀必须得挥下,没有任何一点转圜的余地!
为此,就算此事将来关乎自己未来的评价,哪怕是负面的,他也在所不惜!
宁背骂名,此事绝不能容忍!
他是不希望女婿就着这件事继续追查下去的,先前思考过和女婿之间相处的关系,也知晓朱家今后都离不开女婿的医术。
这人他杀不得,也最好是不要动,就乐乐呵呵的当个家人最好。
既如此,心念一动,朱元璋二次又开始给女婿找主意,给他换了个差事。
喉头一动,计上心来,朱元璋开口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