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翊纵马从他身边掠过,率先追赶上范常的马车。
一见是这位胡驸马爷,范常心道一声,今日归乡之事真是不顺啊!
他又下车来见礼,冲着胡翊躬身道:
“驸马爷,敢是陛下已经知道,要追我回去问罪?”
“陛下确实叫我将你追回,但我建议陛下不必追你,太子又进言,于是陛下同意了。”
听闻此话,范常冲着胡翊又一拜:
“草民多谢驸马爷大恩,只是不知,驸马爷为何愿意为草民求情?”
范常脸上带着些感激之色,但也是直言道:
“驸马爷与草民并没有什么交情,您这是……”
胡翊笑了笑,倒也是坦诚的说起道:
“不是有一句俗话吗,叫强扭的瓜不甜吗?”
范常点着头,心中对于这位驸马爷的观感,又好了几分。
刘基终于在此时追上了马车,来到面前时,二人的谈话还在继续。
“既然驸马爷您都说了,强扭的瓜不甜,那您应当不会再劝我留下了吧?”
范常一开这口,刘基就知道,胡翊也留不下他了。
他心中为朋友的归乡而高兴,但同样又为一个人才的离去,为这十余年的情谊而不舍。
却在这时候,胡翊接了话,答案却说的是与众不同:
“我还是求才心切,想要挽留一次,这三策的推行,非先生不可以成功。
今日,我在此郑重邀请你加入,一同为这三策推行、新政富国强民而努力,你若愿意来,我敞开胸怀迎你。
当然了……”
胡翊这时的话锋一转:
“你若要行,我便送你远行,再不强留。”
“先生是远行还是留下呢?”
范常望着此刻的胡翊。
在胡翊的眼神里,有对于贤才的渴望,还有对他的尊重、信任以及重视。
而一旁的挚友刘基,同样一脸郑重的看着自己,虽然再未劝阻,但那脸上的神情已经很明显,他也是想要大家一起留下来的。
此刻的范常,显得有些纠结。
三策的推行,必定会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并非贪图名声的人,但一想到自己的理想,再一想到胡翊此三策一旦真正推开来,必定将会改变数千年来百姓困苦的难题,给这世道带来新的改变和希望。
此等开辟一方新天地的大功业,自己这样的人又岂能不参加?
不随他而行呢?
可有时候,理想归理想,现实又有不同。
一想起这场改革风暴一旦展开,将要带来的众多风险和难题,范常不由是把心一揪……
与亲人安危相比,他也只能令自己抱憾终生了。
“驸马爷,草民无才,也在此多谢您所寄予的厚望,只是思乡情重,还是愿意归隐,还望恕罪。”
胡翊点了点头,“你没有什么罪,既然先生已经选定,那我便送你远行。”
“请上车。”
胡翊显得干脆无比,没有一丝拖泥带水之处。
看到这样果决的胡驸马爷,范常对他的观感更加是转变了许多。
如此性格,才是成事之人。
此时他也不愿辜负驸马的这番情义,既然将要远行,也有几句话想要提点于他。
范常不由是开口说起道:
“临别远行,某有一言,赠与驸马。
一人单枪匹马,面对世间一切也可以做到毫不畏惧,但尤惧怕软肋,驸马爷可解其中之意?”
范常的话胡翊又岂会不懂。
他是在提醒自己,一旦三策推行开来,必将引来打击报复,到时候承受的东西就多了。
“多谢,先生的话我很明白。”
胡翊这时候负手看向远方归乡的大雁,又看了看如血般的残阳,不由是感慨道:
“我岂不知这个中的利害,只是,事总要有人来做。
我若不成,留下颗种子,便总有后人去做,他们自会继承我的意志。
无论如何,这件事总要有人站出来做,将意志传下去,才可能有人在将来继承你的衣钵,若世人都不知晓你的意志,便难寻打破黑暗的方法。
那这世间又不知道要黑暗多久,令多少代人依旧身陷苦难中挣扎。”
胡翊看着如血般的残阳,一时间也在感慨自己的命运。
一开始是穿越了,担心九族危机,整个胡家被杀头。
如今叔父从相位上下来了,他的隐忧似乎已经解除了?
但自己现在正在六百年前的大明所推行之事,对这个时代的人们来说,变革实在是太大了!
最后会是何等结局?
其实,这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夕阳代表着人生的落幕,但他还很年轻,距离衰老还有很多年。
只是,将来他自己能否来到老年,再看到几十年后这天上悬挂着的夕阳呢?
胡翊自己也渐渐生出一种不安的预感……
一想到此处,胡翊怔怔地望着天空,自言自语,自叹了一句:
“谁不希望安稳呢?”
他随即摇了摇头,重新转过身来。
这七个字,不过是他的有感而发。
但落在范常的耳朵里,却如同天雷滚滚,令人醍醐灌顶。
事情总要有人去做!
这句话本身就令范常为之震动,觉得极有道理。
如今,这句“谁不希望安稳呢”,则是令范常又想起了自己即将熄灭的理想。
人都有理想,但不是每个人的理想都能够得以实现的,若今生无望实现,自然就该归乡了。
归居田园,以慰此残生。
但这,实际上何尝不是一种逃避?
他范常自诩为智者,为男儿大丈夫!
如今再看来,自己实在是枉称什么大丈夫。
真正的勇者,应当是看透了这世间的险恶后,还能毅然而然的踏入其中,去行所行之事。
此时的范常,又看了看这一方天地,而后摇起头来,自嘲道:
“四十余载空余志,不及今日一言醒!”
“驸马爷,范常今日颇有所感,愿为驸马驾前驱策,供您驱使。”
一旁的刘基就看着转性的挚友范常,他眼中又带着几分不可思议。
今日胡翊能将范常劝服,令他放弃归乡,放弃谋划好几年才得来的成果,这确实令他极为的意想不到。